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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期货往事》如实反映期货人的喜怒哀乐

最新高手视频! 七禾网 时间:2013-05-13 12:22:20 来源:期货中国
期货往事.jpg
《期货往事》,小说,维铭著

2013年4月中国发展出版社第一版

中国发展出版社

故事取材自作者因股灾从证券公司离职后,辗转于广州某期货公司和某贵金属金融衍生品经纪公司任职经历(2008年10月至2010年1月),综合当时全球政治经济历史及证券、期货市场案例写作成书,系统地介绍了期货定义、历史、交易技巧及中国期货发展历程、交易制度,并如实反映了期货人的喜怒哀乐,是一部以文学手段讲述期货市场的作品。

内容梗概
 
2008年8月,海元证券中都分公司前客户经理(业务员)赵凯风因误信朋友杨泽,将裁员补偿款投入传销公司以致血本无归。为筹集回家路费,他只好来到翠溢庭园工地打工,却遇到看门人老伍刁难,所幸来尚集团董事长吴仰恩首肯,方才留下。此时,因与上司发生矛盾而辞职的陈思雅正在出租屋和人才市场间徒劳奔波,师范大学毕业生潘美晴则在一家号称”国际期货“的诈骗公司里和香港老板斗智斗勇,曾任全球顶级投行斯坦因•摩利首席商品交易员的赵扬刚刚说服四海期货总裁——老同学白春于中都开办营业部……期货,让彼此平行的命运线找到交点,风驰电掣的金钱游戏里,是一幕幕荡气回肠的悲欢离合。

期货往事(节选)

目录
楔  子  全面回忆
第一章  烈日灼人
第二章  我也来了
第三章  蚊子!蚊子!
第四章  死里逃生
第五章  缘分
第六章  重逢
第七章  祸事
第八章  就这样归来
第九章  反向指标
第十章  起步走
第十一章  疯狂的金子
第十二章  不期而遇
第十三章  缘聚
第十四章  钱散
第十五章  亮相
第十六章  岁尾年头
第十七章  偶然的救赎
第十八章  名师高徒
第十九章  逢人预留三分面
第二十章  道高一筹
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
第二十二章  意外
第二十三章  乱云飞渡
第二十四章  春暖,花会开?
第二十五章  风起
第二十六章  短兵相接
第二十七章  过去的故事
第二十八章  天涯月明
第二十九章  求战?求和?
第三十章  巅峰的景色
第三十一章  软逼仓
第三十二章  覆辙
第三十三章  图穷匕见
第三十四章  尾声

内容节选
自序
人是社会动物,所以就有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金科玉律向一代又一代活过的人讲述“哥们”、“姐们”的重要意义。然后,便有了无数哥们、姐们的动人故事。
只不过,动人故事的背后,却是友谊——等价交换的利益关系如此稀缺,以致那些酒桌上的豪言壮语一旦兑现,便常为人铭记,直到越出岁月的尘封和死亡的围城。特别是在人情薄如纸,资源少如金的当下。
虽然很多时、很多事、很多人只有经过时间的淘洗,才能露出金粉涂抹下的真相。可那时往往已到愤怒都觉多余,唯剩苦涩加尴尬的笑颜——一切终归尘土。然后,便是某个兀醒静思的凌晨,这些不堪的记忆才突如其来地在心海掀起汹涌的巨浪,直到泪水混着思绪的碎屑无声划过脸庞。
终于,我决定鼓起勇气,把狼狈的日子统统灌入想幻的瓶体,看看能否酿成不那么苦涩的醪糟。也许,喜剧的意义就在于将无意义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而我亦要为那段充满遗憾的青春留下一丝值得回味的总结,一个还算可观的交代。
是的,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有的人升华、有的人沉沦;有的人得意,有的人失落,但更多的人在活着,热也好、冷也好、喜也好、悲也好,全都匆匆老去。唯有地球在孤独旋转里将墙上的挂历一页页无情卷走。
谁叫我们生于一个噩梦醒来是早晨的理想年代,长于一个幻想熄灭是虚空的现实年代呢?兴许,对比色泾渭分明的反差美才是永不过时的万能搭配。恐怕真正到了不再有机会身陷荒谬的时候,荒谬也会在物以稀为贵的经济学铁律下为人留恋,价格倍增。
因此,动笔吧,记下自己的故事,记下哥们、姐们的故事,记下那些日日夜夜里将要被遗忘的故事吧,这是一件幸福而幸运的事情。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我为还拥有记录的能力而庆幸,因为好也罢、坏也罢、美也罢、丑也罢的青春终于有幸化为纸墨的实体,呈现在世人面前,作为一个匆匆过客微不足道的挣扎和思索,顺便也把这个最好或最坏的时代记上一笔。这就够了。
维  铭
2013年1月15日
楔子  全面回忆
就在中太平洋的水面被第一缕阳光照亮时,惠林顿的交易商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报价,结束了悉尼的酣眠,唤醒了睡梦中的东京。紧接着,台北、上海、香港、深圳乃至新加坡也同时起舞。不甘寂寞的孟买也迅速行动起来,以致惊醒了莫斯科和迪拜。就在苏黎世的晨钟为失眠了一夜的街灯敲响安眠曲时,法兰克福、巴黎与伦敦都迫不及待地打听起远方的消息。在惯于趾高气扬的纽约客攥着单据焦急地寻找起下家时,整个地球也在兴奋中颤抖起来……直到夜幕笼罩旧金山湾,才迎来了短暂的休憩一刻,而透过西萨摩亚的椰林,天边的鱼肚白又隐隐在望……
上周,赵凯风一收到这本作者署名为“逆天飞扬”的书,便知那出自赵扬——曾经的上司。开头这段文字更是让他反反复复回味了很多次。书是竖版、繁体字,出版于香港,名叫《我在大陆做期货》。书写得很好,文字很美,以致在他开车停歇于三年前曾经工作过的“金顿大厦”门外小空地时,还忍不住拿出来读上几页。
“金顿大厦”还有个旧称是“苏联展览馆”。和名字一样,“苏维埃风格”在这栋八层大楼的每一个细节上都显现得淋漓尽致,四四方方的八层灰石大楼,纯而又纯,却又经岁月沉淀的黄灰颜色,宽阔的门廊横亘着七根高达15米的多立克(Doric)柱……它们都依稀存留着旧日的威严、肃穆与刚健。只是外壁上直径10米大圆圈里那个巨大的“拆”字,才将人去楼空的事实展露无遗。副楼更是早已化作了一堆瓦砾。微风吹过,四周百米见方外围满的“闲人免进”塑料条幅在轻轻摇曳。
“看啊,这是以前的中都展览馆,爸爸当年就是在这里开始事业的。”车外,一位少妇抱起幼儿,眺望着施工现场忙碌的工人们。
他看了看书,又看了看那片工地上忙碌的人们,回忆如潮,拍打着他心海的堤岸。
那一年,在一个叫“中都”的地方——
他忘不了坠入谷底的苦涩。
他忘不了翱翔九天的得意。
他忘不了窘迫时居高临下的援手。
他忘不了期货这条辉煌而又惨烈的道路。
他忘不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寒夜里,伤口的疼痛与依偎的温暖。
可在今天,他为参加一位朋友的婚礼故地重游,记忆深处久蛰的一切前所未有地再度清晰起来……
第一章  烈日灼人
“请问,你们这里招小工吗?招小工吗?”八月初秋,骄阳灼人,赵凯风对着面前的铁门敲了一遍又一遍。门背后不时可以看到高耸的塔吊在旋转,时不时还有挖掘机摇动的身影。
是的,和震天作响的机器声相比,赵凯风敲在铁门上的声音似乎有点小。他又加大了力气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喊道:“你们这里到底还招不招工啊?我要来你们这里找工作!”
就在赵凯风即将换上比手劲大七倍的下肢“敲”出更响声音之际,铁门,确切地说,大铁门上的小附门终于伴着“嘎吱——”声开了一条缝。
从缝里看去,赵凯风只见一位两鬓斑白却神采奕奕的老者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仿佛打量着一位不速之客。老人虽然头发发白,可白里透红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
赵凯风的火也消了大半,只是指着围蔽墙开口处挂着的一块黄纸箱皮上的黑字轻声地向着面前比自己矮了足有20公分的老大爷说道:“请问,老人家,你们真的招聘小工吗?”黄纸箱皮上写着:“小工120元一天,大工150元一天,包吃住,做满1个月可透支8天工资……”远处“新邑超市”的门口,身着白大褂的促销员正大声喊着:“好牛奶,奥运喝……”
“这个嘛,要看你找工作的诚意了!你说对不对?”老头眼睛狡黠地转了一圈,便把小门拉开了,人却立在赵凯风面前,仿佛硬要挡住来者的去路,而刚才还弯如弓弧的腰板此刻挺得笔直,脸也转向一边,看着远方,严肃中不失苍凉的神情活像海明威笔下的某位老人,而平伸在面前的右手则更应长在“威尼斯商人”身上。
“嗯……我嘛,对不起,真的没钱了,上午的早饭都还没吃呢!”火气燃得更旺的赵凯风立即从裤口袋里拿出帆布钱包,一手拿住包口下缘,另一手扯住包口上缘,两只大拇指向包脊一按,钱包便翻了过来,紧接着,撑着钱包的双手仿佛拳头般伸到了老头眼前。于是,几张皱巴巴的公交车票掉了出来。“看吧,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那你怎么来的?”
“哎呀,老人家啊,我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就想到你们这混口饭吃啊!”
话说至此,老头只是瞪了瞪眼,然后便转过身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拖长音调不紧不慢说道:“这位小年轻啊,你,跟我来一下。”就这样,赵凯风终于跨进了这扇涂着红漆的大铁门。具体来说,是铁门上方便人进出的附门。
和人行道上的花式马赛克不同,围蔽墙里是另一种地面:赤裸裸的黄土上,载重货车留下的轮毂印清晰地标示着每个作业区的方向,深深的竖井旁垒着一堆介乎固液态之间的稀泥。而在靠近围蔽墙和板房的地方,是草木的翠绿,终于和百米开外基坑旁树立的“翠溢庭园”广告牌有些般配了。那张广告牌上每个字皆有一层楼高,背景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北欧草原和森林。
只不过,进门才走了不到十步,便是老人的住所——传达室。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黑咕隆咚”成了形容室内亮度的最贴切词汇,虽然现在已是日上三竿。而这时工地的厨房更是冒出了带有肉香味的烟来,赵凯风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其实饿得不浅。
老人手在墙边一拉,电灯亮了起来,洒下满室昏黄。赵凯风这才看清,屋里除了一张靠背烂了五个洞的藤椅,便是一张漆皮几乎全部掉光的桌子。上面唯一值钱的,大概是那台市价约为2800元的上网本了,估计是用来打扑克的吧?值得庆幸的是,如果不是进门之后及时停步,那么赵凯风恐怕会踏在一块四角都由五块红砖垫起的竹板上。从放置的被褥和枕头来看,那应该是“床”了。视线再次回到桌上,映入眼帘的还有一个装满了烟蒂的瓷盘、两只空空的酒瓶和一个把手上缺了一块的搪瓷杯子,杯身印有锈迹斑斑的红字,凑近看,方知是“抓革命促生产”。而在桌脚接地处,是一些白花花的真核生物。“不知道老东西是不是就拿这玩意下酒?”伴着恶作剧般的想法,赵凯风悄悄撇了撇嘴。
“好吧,看来你也是‘苦孩子’,我就暂时省了你的介绍费。不过,为了安全,来者还是要一律检查的。”老人家转过头来,面对着赵凯风义正词严地说道。
说完,他往藤椅上一坐,便跷起二郎腿来。尽管臀部和藤椅接触时发出的“吱嘎”声让人非常担心他会不会坐垮在地上,但是气定神闲的老者此刻只顾着打开搪瓷杯盖,“咕噜、咕噜”喝了两口茶,然后慢慢将茶杯盖上,又放回了桌面。老头终于喝好了茶,却好像忘记了眼前还站在别人,只是半闭起眼睛哼起不知名的小曲了。于是,赵凯风只得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眼巴巴看着这一切,就像等待训斥的小学生。以致过了一个世纪,他才战战兢兢地问道:“你看我该,该,怎么做?”
听到这声发问,老头才把眼皮抬起,接着便是刚才那只要钱的手变戏法般从藤椅背后拿出一只台式塑料凳,轻轻一推,就停在赵凯风面前了:“年轻人啊,麻烦你把背包放下来,放在凳子上,打开来给我检查!”
“是,是,马上给你检查。”赵凯风忙不迭地把黑得如煤堆里滚过的书包放在凳上,一拉拉链,满包杂乱的物品便挣脱了约束,涌了出来。
“别往桌上放,还是搁地上吧,脏。”老头的不满直言不讳。
对此,赵凯风有些委屈了:“我这些东西都是衣服,有西装外套、有衬衫、有西裤,买回来都值好几百块!”
“哦,既然是衣服,就往桌上搁吧,但是其他东西,我觉得还是放地上好。”老人家还是半闭着眼摇着自己的藤椅。
“哎,中国的事啊,非要你讨价五十,他才还价七十。”赵凯风突然想起一位网友的签名档了。
赵凯风并没有说谎,肮脏的书包里除了手机,还有半空的“红塔山”一包、半空的塑料打火机一个、衬衫两件、西装外套一件、内裤三条、西裤一条、蓝色牛仔裤一条,然后是压得形同泡菜的“会计从业资格证”一本、“证券从业资格证”一张。只不过,看到这两样纸制品时,老头子不禁瞪大了眼,忙说:“拿来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于是,赵凯风停住了挖掘的过程,像被捕的小偷向警察拿出行窃的赃物一般颤巍巍地将这两本证书揉平整了,才递交过去。只见看门老头抓起这两份纸制品左右端详了好一阵时间,才又看了过来,缓缓说道:“这些东西是多少钱买的?”
此时的赵凯风脸涨了通红,语急声高地解释道:“什么买的,都是考的!一个有财政局钢印,一个有证券业协会钢印!请你看清楚了再说,好不好?!”
“哦。再给我看看,还有些啥东西?”老头头也没抬,似乎并不在乎赵凯风的语调和表情。
就这样,封面因为这些天来的颠沛流离而被刮花的《富爸爸,穷爸爸》也重见了天日。
“哦,那我就应该是你的穷爸爸了。”看门老头的幽默几乎让赵凯风恨不得要立刻挖一个洞钻进去。
接着是一本四边都折了角的笔记本,还是像刚才一样交给看门人。
“海元证券中都市经纬路营业部2007年年终总结表彰大会。”老头翻开扉页,一字一顿地念道,念完后,停了几秒,才抬起头问了句:“这本东西是你怎么弄到的?”
“这就是我的,不信你可以看本上的字,我写给你看吧!”回答几乎因此带上了哭声。
“那就拿支笔在这报纸上写几个字,我对一下!”不依不饶的老头又如变戏法一样从抽屉里拿出张不知道是何年月的《参考消息》,放在桌上。
“笔呢?”老头俯下身去,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抽屉,找个不停。
赵凯风见状,赶忙说道:“谢谢了,我这里有笔。”同时从书包夹层里翻出一枝笔管上用红色隶体字印着“海元证券”的签字笔来,毕恭毕敬地在《参考消息》的页头空白处上写下了“赵凯风”三个大字。
“你就叫这名?”
“是的,就是这名。”
老头看了看“真迹”,又看了看笔记本,再看了看钱包里的身份证,确信没有破绽后,才不耐烦地说道:“你把书包里东西都倒出来吧,一样一样查,太慢了。”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手掌翻了180度,手心朝下抖了抖。
赵凯风只好当着老头的面,把书包口也倒了过来,一颠一颠又一颠,只听一阵“咣、咣、沙、沙”声响过,裂成指甲壳大小的黑布片、不知从何处钻进包中的沙石子,以及一张工商银行的工资卡都掉到了地上。接着,便是一张“利达终身优惠卡”。
“这两张卡里还有多少钱?”老头问道。
“这一张是工资卡,大概就几毛钱了,取不出了,还有一张是利达的终身优惠,优惠20%,要和钱一起用的。”
就在说话当口,老头终于站了起来,只见他捡起工资卡放在桌上,而利达优惠卡则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半晌之后才小声说道:“行了,行了,前天看新闻,利达被曝光了,都是拿假货给人卖,然后拉一大堆年轻人做‘创业型销售员’,实际上就是下线,做传销。你信这个真是鬼迷心窍了。”说罢,一甩手将它扔到了一边,又坐在藤椅上。此刻,赵凯风只是无语地耷拉着头。
“你的书包里就这些东西?身上没藏什么吧?要搜身了。”老头子看着正提着书包呆立的赵凯风毫不客气地说道。
“真的没了!”赵凯风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裤袋,扯出苍白的衬里,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悲愤,“你为什么要查我的书包,为什么又要搜我的身?谁给你这个权力的?”
“我们老板规定,现在是奥运期间,要加强反恐工作,难道不应该吗?把手举起来!”
就这样,赵凯风只好像战俘一般高举起双手,抬着头闭上眼睛,听任这位难对付的老头摆布。
于是,老头先是在他体侧拍了一圈,又用拿钱的右手在胸前口袋里掏了一下,啥也没掏到后就只好去拍裤口袋,拍完了一周,似乎一无所获,知难而退了。
赵凯风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加得意的神态。
老头退后了两步,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这位不速之客的尊容: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黄汗衫配着一条黑色西裤,头发乱如鸡窝,浮肿的眼皮透露着颓唐与疲惫,还有单薄的肌纤维线条和厚如酒瓶底的眼镜。
好像没看出来什么,老头背过身,踱着步子向着藤椅走去,可在就要坐上的那一瞬间,他猛地一转手,随之而来是突如其来的断喝:“把鞋脱下!检查!”老实说,这声断喝让赵凯风着实吃了一惊。
“哎,老人家啊,我鞋里没炸药吧?又那么脏,好多天都没脱了,还是算了吧?”赵凯风一边说,一边猛烈摆手。
“脱、脱、脱,说那么多做什么?检查!”老头露出不容置辩的神态。
没办法,赵凯风只好脱下那双翻了边的皮鞋,用露着趾头的烂袜子踩在地上,满是汗水的双手压在双膝上,尴尬地抓个不停。
老头走过来,紧了紧鼻子,拿鞋就翻,果然从右鞋垫下搜出了一堆分分毛毛的纸钞和硬币。“呵呵,这些,是什么啊?还有,下次放东西应该装在袜子里,这样可能难发现一点。”老头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来。
“这个,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攒出来的,是最后防身的零花钱。”赵凯风低着头,声音小得似蚊子叫。
“我数数看,一、二、三、四……就十块,怎么搞的?还有没有其他的?”老头一边说,一边又拿起皮鞋翻了好几圈,粗暴的检查使左鞋的一大块底板沿着豁口坍塌。赵凯风不禁大声喊道:“我的鞋啊!”
“你紧张什么?一双破皮鞋,垫子还是新的,底就解放了。我看真是不买也罢!你看看我这双胶鞋,二十块钱,走风走雨也快十年了,老鼠磨牙无数次,一样能穿。”老头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踢踏”了两步,让赵凯风好好把绿胶鞋看了够。说到这里,看门老头又拿起刚刚搜到的那堆钱,念叨起来:“又不是要你这点钱,喝酒都不够。”一边说,一边把钱放在裤口袋里。“好了,我领你去找领导说说,拿张表过来,你在这坐一坐,填一下,顺便帮我收拾一下这房子。对了,填报时要注意了,这可是我们的入职审查表!”说罢,这位守门的老领导就走了出去。
赵凯风看着因为“安全检查”而满屋狼藉的物件不禁叹了口气,立刻收捡了起来,就在把西装裤装进书包的当口,地上的手机响了,是“嘉彦”。已经和他失去联系一个多月了。
“喂,是嘉彦吗?还在海元证券吗?”赵凯风喜出望外,以至于把刚才的尴尬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好,凯风吧?我早就不在证券行业干了,你走两个星期不到,我也被裁了,现在我在上海,《首席财经》报社,写金融前线,今天有篇讲金融海啸的稿子,是不是和前一段时间大宗商品价格飙升有关系?”
“是的,自2007年次贷危机爆发后,作为‘全球央行风向标’的美联储便屡次降息,从最高的6.25%逐步降到现在的2%,释放了数以万亿计美元的流动性进入市场,特别是以美元计价,占全球份额近89%的期货领域,期货价格被推高后,进而随着合约交割成为现货价格,以致实体企业原材料成本居高不下,这也是造成金融海啸的重大原因之一。可以讲,金融海啸的本质原因仍然在于实体经济,是实体经济空虚化积累的种种矛盾在金融上爆发。”一说起老本行,赵凯风就如干枯的草履虫在水滴的滋润下又活过来一样。
“真是谢谢你了,我有头绪了!”听着赵凯风说完自己的想法,电话那头也兴奋了起来:“有机会来上海,我请你吃饭!”
“哎呀,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说这样见外做啥?对了,你和小玫怎么样了?”
手机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中间夹杂着提醒资金所剩不多的“嘟、嘟——”声,大约过了一分钟,那边才说道:“都被套惨了,所有人,股灾啊,幸亏爸妈找了人,才暂时摆平,小玫不是我们这类人想的,现在没联系了,去上海也是为了换个地方。你呢?”
该轮到手机这头沉默了,只是时间没有那么久,赵凯风转眼间便摆出副志得意满的表情说道:“转行搞建筑了,比证券公司好——”突然,手机断线了。赵凯风这才想起,自己上一次给手机充值也是在一个月前,那次是踯躅了半天才从兜里掏出50块,对着书报摊的阿姨说:“充30,找19。”一块钱照例是“手续费”。
转过头,他突然发现看门老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手上还拿着张表格。就在这时,老头才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什么美元、欧元,几千几万的,现在先把表填了,都没收你的介绍费了,已经很给你优惠了,年轻人。”
赵凯风忙不迭地坐在小凳子上埋头填起表来。鉴于膝盖的曲面特征,着力不均使字迹的美感受到了极大影响,以致老头看了一眼就嚷道:“哎呀!睹字如观人!你要写就写好点,干吗硬要贪那几分钟坐呢?”于是,赵凯风只得俯着身子在桌上填起表了。
然而,填完表格后,老头只是看了两眼,就把它装进了抽屉,又喝了一口茶,才将只穿着袜子的赵凯风带到门外。
这时已是中午,工人们大部分都已停下了活计,纷纷端起饭碗,或蹲或坐在工地的各个角落,风卷残云地吞噬着香气扑鼻的饭食。
赵凯风咽了咽口水。
而在离门口没多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停住了一辆白色“劳斯莱斯”,一位上穿蓝色汗衫,下着白色西裤,头顶黄色安全帽,戴着副银色金属边双梁变色镜的年轻人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对着图纸不停说着什么。
赵凯风不由得把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阵,脚步也慢了下来。
“小子,别挡路!”正在此时,一声断喝把他吓了一跳,一位满身泥水,赤裸着上身的工人推着整翻斗车泥浆小跑而过,就在将要被翻斗车撞中的当口。赵凯风猛然跳去一边,却正好踏进了泥水里,于是周围响起了一片哄笑声。可那蓝衫年轻人只是看了一眼此间的热闹,便道:“笑什么笑?不就是踩错了地方吗?”
工人们安静下来。
赵凯风顿觉一丝感激。
“你是新来的?找工作的吗?”蛤蟆镜年轻人走了进来。
赵凯风发现,自己并不比他矮多少,但看自己衣衫破旧、满身泥水的窘迫,却也被“镇”得只想缩做一团。不怕人与人,就怕人比人的道理,古今皆然。
“是的,我,我只想在这找事做做。”
“哦,我们工地正好缺个人,你就好好干吧!反正你来我们这骗钱,一个月也只能骗千八百块走。”那人走到离赵凯风一拳之距的地方,又转过头回到了那群前呼后拥的人中。
赵凯风呆立路中,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老头没好气地说:“还不快走!又不是不让你在工地做!你瞧瞧人家,才比你大一岁,还没读过大学,现在就是我们工程的三大投资方之一了!你看他,还不如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他是谁?怎么这么厉害?”低下头的赵凯风,声音细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哼,人家是谁你都不知道,难怪混成你这个样!他就是开莱尚网吧的,吴仰恩,吴老板!人家五年前还只有一间网吧,现在全国开了差不多300家,你瞧你……”老头又开始数落起赵凯风了。
走过地基,绕到材料堆后面,就是一栋三层小楼,老头拍拍赵凯风的肩膀说道:“办公室就在后面,你进去就说找人事,找工作,自然会有人给你帮忙了。我已经和领导说好了。还有,鞋子会发的,衣服也会有的。”
赵凯风定睛一看,这座三层楼小板房前的牌子上写着“中都二建翠溢庭园建设指挥部”。
虽然中都离家乡仅仅向北6个小时的车程,可早已跨越了一条省界,那是空间乃至时间的巨大差异。和江汉平原九省通衢的畅顺、见多识广的精明以及“九头鸟”的火辣性格相比,中都更像是一座什么都“差不多”的、等待生活的城市。
那里本来就是故都,有人说是九朝,有人讲是十三朝,但是城西的“帝王岭”上埋满的历任皇帝,超过了中国历史上拥有“帝号”人数的50%。也正是这一点,令中都人总是有着“保守的高傲”,以致名称上也爱顽固地守着旧时代的风采。
为保证办公室的清洁,赵凯风识趣地将脏袜子扔到了垃圾桶里,还在水泥地上把光脚丫子蹭了几蹭。办公室的陈设极其简单:南角是油漆斑驳的长木凳,东北角是电脑桌,桌后是书架,此外就是几株剑兰。
刚刚坐下,一把亮如洪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好!是来找工作的那位吗?”
赵凯风寻声望去,只见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站着位端着饭碗的大个子,大个子一边吃,一边走下来,定睛一瞧,才发现古书上常用来形容猛将的“豹头环眼”绝非虚词。而这时的“猛将”身着工装,脚踩套鞋,满是水和泥,还有骄阳和劳碌带来的阵阵汗味,若不是为了工作和回家的路费,赵凯风肯定是要退避三舍了。
“你好!正是本人,我是赵凯风,我想找个小工的事干一干。”赵凯风满脸堆笑答道。
“赵凯风?好名字!我们这里正好缺工,你准备干多久?”猛将说完,已坐到了电脑桌后,把饭碗也放去了一旁。
“我啊,我准备,干到过年吧!攒够了路费,好娶媳妇!”赵凯风突然想起网上看到的工地都喜欢农村人,都喜欢“长工”的资料,于是立刻显出一脸憨笑来。
猛将并不急于搭腔,只是坐在桌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才冒出一句:“我叫裘国佑,刚刚接了吴总的电话,他说你戴个眼镜,还像有点文化的样子,是大学生吧?”
一听到“大学生”这三个字,赵凯风立刻慌起神来,要知道,工地最怕的就是这玩意,如果身份暴露,可就只能讨钱回家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立马答道:“裘总,我没读大学,初中毕业读了一个财政技校,来中都夜总会工作,没想到夜总会倒了,我又被骗光了钱,只能来你们这里打份工,好赚点钱回去娶媳妇。”
话音刚落,对方便爽朗地笑了起来:“呵呵,看你也不像大学生,哪有大学生愿意做泥水匠的?人家都是坐办公室的。哪怕一个月拿千八百块钱,都要对着电脑偷菜。另外,我也不是什么总,人人都叫我裘大个子,你也这样叫吧。”
赵凯风悬着的心放下了,只不过那个“不像大学生”又多多少少让他感觉有些委屈。当然,最主要还是吴总的话起了决定性作用。这时,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声打断了这场思想斗争。上一顿饭也许是在昨天的早上吧?赵凯风回忆道。那是一餐方便面和汽水,是前一天忙碌了大半个白天收集了好几十公斤酒瓶后好不容易换来的。
“哦,你饿了吗?那我们就快点签入职申请书吧。只不过我事先和你讲明,这工地是干一份活拿一份钱,不怕苦才有钱赚。签了入职申请书,你就去旁边那间房子和管理的老韩讲拿东西,他会给你发袜子、胶鞋、套鞋、工装,洗好澡、换好衣服我送你去食堂,吃好了,下午就上工!”
“好!真是非常感谢!”
不过,喜悦并没有持久,因为待到“入职审查表”拿到自己面前时,赵凯风才发觉和刚才填的那张一模一样。于是他紧张地问道:“这表……收钱不?”答复是:“完全免费,怎么了?有人问你收钱?”
“哎,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囚浅滩遭虾戏。”赵凯风一边填表,一边暗恨,可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有,只是问问。”
第二章  我也来了
“喂,赵凯风同学,你是傻了吧?又想起混工地的日子了?”发现白西装男人还望着工地上发呆,牵着孩子的少妇不禁嘟起嘴来。旁边是阵阵挖掘机的喧嚣。旧的历史终将湮灭,新的故事又在上演。
“报告老婆大人,确实是在想工地上的事。这样吧,按原计划,去城南网吧看杨总,参加他的婚礼!”他赶忙“立正”,还嬉皮笑脸地敬了个军礼。
“行了,你就少油嘴滑舌了!”她半是嗔怪,半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已是一家门户网站情感版总监的他立刻规规矩矩地走到“奥迪”旁边,招呼妻儿上车。
“爸爸、妈妈,车车开了,往哪走啊?”咿呀学语的孩子逗起笑声一片。
气氛顿时放松下来。
听听电台吧,他按下了音响上的“Play”键。
“……你认命了吧,走过了奈何桥奈何又妄想?你忍住了吧,泥巴莲花本同路都在桥下……”随着这首《你也来了》的旋律响起,大家立刻陷入了沉默。只有小孩在不停地笑着拍手。
他的手如触电般扭住写有“Channel”的旋钮,广播内容便换成了对口相声《如此照相》。
他知道,她很喜欢这首歌,还把它设作手机铃声。
她也知道。
她说过,找工作最迷茫的日子里听了这歌,会有跳到黄河里把自己淹死的冲动。
她也知道。
她还说过,初次听到这歌是在那个举国为奥运疯狂的八月。
要知道,没有她,她就不可能认识他。
而且,没有她提前退出,她更不可能得到他。
她叫陈思雅。
多年前的一个中午,骄阳在天空散布着毒辣辣的光芒,而她在黑色西装小外套、黑西裤和黑色高跟鞋的“包装”下汗流浃背。奥运健儿争金夺银的欢呼声正从路边的小店里、餐馆中一阵高过一阵地传出。
“呵呵,什么‘你也来了’?老娘来了,还不照样悲剧(被拒)?再这样下去,老娘真不如淹死算了!”她一边骂,一边笑,一边把耳机扯离了手机,塞进包里。音乐台的这首歌内容真晦气,可歌名却深深映入了脑海。
整整两个星期她都面对着“面试——被拒——回出租屋”或“投简历——石沉大海——宅在出租屋——再投简历”的生活链条,钱袋子却在这匆匆的奔波中一天天瘪了下去。想到这里,陈思雅不禁有些害怕起来:积蓄一分分少了,可回家,回到父母们身边又能有什么呢?顶爸爸的班,在建材厂和水泥、胶合板打一辈子交道,接妈妈的脚,那更惨,因为那里是铜加工厂,和重金属打交道的结果是脸上过早染得斑斑点点。“认命了吗?”陈思雅停住脚步,看了看天上燃烧的红霞,不禁自言自语道。
回到出租屋,灶冷锅空。冰箱?压根没钱买!本来这个年纪的女生就没多少人喜欢煮饭,尽管在母亲的唠唠叨叨里勉勉强强学会了烧菜,可满面的油烟,快要爆炸的热度,还有不时就溅到脸上、手上、身上的滚烫油星,一不小心就削伤自己的菜刀,可见厨房并不是个好归宿。“至少趁着还没结婚,多玩两年吧。”她想道。
此时,手机却不争气地抖了起来,妈呀,又只剩一格电量了,手机听音乐,电就耗得快。赶紧插好充电器。就要打开电脑时,她才发现高跟鞋还没脱,因为这对好朋友几乎粘在了脚上。
赶紧甩掉这对刑具,这才感觉脚趾浸在空气里是多么舒适。脱衣、洗衣、洗澡,电风扇开到最大,罩上睡衣,打开电脑,看看电视剧,生活多美好。只不过,口袋太空空,叫不起肯德基,还是自己泡方便面吧。
刚刚端起面碗,浏览器弹出“你有一封新邮件”的消息。该别又是枫的吧?那个没品位的男生。
“如果想返追我,得看看他有没有买房子,最好请个菲佣给我做饭,幸亏老娘身心清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着邮件的传送门点去。实际上,自从去年毕业季“暂时做回普通朋友”后,来自枫的邮件就没有断过,可无非都是些“和新同事”、“想你”的内容,房子、车子、票子的照片也不是没有,可惜都加了将来式。因此,她只能报以“依然祝福你”的贺卡,至于“我等你”,他没有说,她不想说。
伴随着浏览器的进度条一点点艰难地“爬行”,用来看电视剧的选项窗口也“卡”住了。“妈的,这破网速!”一向自诩“小公主”的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就在她蜗居的筒子楼外,每个窗户都伸出了的网线,有的还不止一条。八层楼,超过32条网线密密麻麻连去楼下“一零一”,没发生集体掉线,已是奇迹了。
也许是鞭策起了效果,邮件慢吞吞地打开了:
发件人:安心保险人事部
收件人:锶玡小公主
发送时间:2008-08-2219:37:22
邮件标题:您的职务申请信已通过我公司筛选
邮件正文:
陈思雅小姐您好!我们是安心保险人事部,读了您的申请信和简历,我们觉得您十分符合本公司中都分公司行政科企业文化专员的职务,因此我们衷心希望您这样优秀的人才能与我们携手并肩,共创佳绩!如果您明天有空,请于上午9:00带齐简历来中都大酒店(地址:中都市安缘路67号全楼)参加宣讲会。
安心保险全体同仁敬祝您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2008年8月22日
乖乖!原来还真有人对自己的简历感兴趣了!还是安心保险这样的上市公司!陈思雅一阵得意,更令她高兴的是,竟被称为“人才”了!要知道,上次被叫“人才”是在半年前的“为我中通添光彩”演讲大赛上,她说了句“中国通讯的业绩罄竹难书”。
于是,陈思雅紧紧地抱住懒熊布娃娃,在床上打了好几十个滚,直到方便面快凉了才三下五除二地填满肚子。“太好了!我就要找到工作了!”这天晚上,满面敷着黄瓜片的她在网上聊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话题。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山,陈思雅就起来了。毕竟,给主动邀约自己面试的公司一个好的第一印象,这是成功的关键,昨晚姐妹们也是这样说的。“化妆,要先上水剂、再上霜剂、然后上粉剂,先水、再粉、后霜,不,先水、再霜、后粉……啦啦啦……”喜爱自言自语的陈思雅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嘀咕。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化妆就是衡量女人是否懒惰的标准。这一点,从高中时就不乏追求者的陈思雅自是门清。为了准备足够多的温水洗脸,她烧了整壶热开水,又倒了满满一塑料桶冷水;洗面奶、乳液涂了又洗,洗了再涂,而劣质眼皮胶则浪费了她不少时间;BB霜终于隔出了个好底色,再加上粉底和粉饼的多次“打磨”才让熬夜聊天的肌肤有了“瓷娃娃”的效果;化眼妆了,这可是细致活,咬紧牙关、屏住呼吸,闭上左眼,用右眼看,好,好,好,左眼画好了,闭右眼,再来……待到陈思雅在镜前刚刚顾盼自雄的时候,手机闹钟便毫不留情地响了起来,哇!八点了!要走了!
可一身睡衣,能出门吗?找衣服要紧!哎呀,昨天的职业套装洗了,还在晒。休闲装不太庄重,不予考虑。运动服?你没发烧吧?至于那套从家带出的长旗袍是做晚礼服用的,这大白天穿出去像鬼上身!好了,只能是银色中袖西装外套配黑色短筒裙了,外加那件胸前带蝴蝶结的粉蓝色短袖打底衫。赤脚出门?这可是招聘。还好,陈思雅并不怕热,因此,那对超薄肉色T裆连裤袜就成了腿部的第二层肌肤,至于昨天踢去一边的那双刑具,还得恭恭敬敬弯下腰来,冒着蛛网玷污腮红的危险才从衣柜下的小空隙中请回脚上。可惜,此时已经是八点半了,只能坐出租车了。
所幸的是,美丽的女生等车同样拥有难以企及的优势。她跑下楼,一挥手,一辆无客的出租便停在面前,不等“上游”的另一位姿色平平女人自作多情跑来,“锶玡小公主”的专车就绝尘而去,只将那人的捶胸顿足抛在倒后镜中。满脸困意的司机大叔也变得健谈起来,“本来我这个时间要去公司里交班的,可看到你,就想多载一程。”
转眼间,便到了中都大酒店楼下,路费较公交车多了十九倍,陈思雅心疼不已。一进门,她才知道今天的竞争态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像她那样穿短裙的女士并不在少数,而男生们也西装革履地排着队,拥挤在写有“安心保险”四字的红色引导线内。线外,是南来北往的游客、行者在进进出出。
“喂,别排偏了,那里是酒店工作区!”此刻,保安正在对前面一位刚刚跨过引导线的黑色西装男训斥道。
只见那人怒不可遏地把公文包往地上一放,从裤兜里掏出客房钥匙,说:“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老子是来出差的,不是来做保险的!”
于是,保安员立马恭恭敬敬地挺直了腰板,敬了个礼道:“对不起,刚才是例行检查!您请这边来!”
目睹了这情景,“一人做保险,全家不要脸”的顺口溜又映入陈思雅的脑海了。这是她们大学老师在就业辅导课上半开玩笑说的。只不过,一位同学因为“关系”进入保险公司仅一年,就把自己的“沃尔沃自驾游”照片放在班级社区里猛晒了。这让陈思雅多多少少找到了一丝安慰。
“我又不是应聘做业务的,是企业文化专员,应该不用跑市场吧?”陈思雅暗自思忖。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铛、铛、铛……”的声音,邮局大楼的巨钟在报时。“铛”完九响,就听到大厅里的扩音器响:“请前来面试的朋友遵循工作人员指引去大礼堂集合。”人群再次向前蠕动了。
随着大家的前进,“中都大酒店”的布置也渐渐清晰起来:过了人来人往的会客大厅,沿着巴洛克式象牙白楼梯向上爬,过了中庭,便是大礼堂了。沿途都是身着蓝色、黑色西装,戴着“安心保险”红绶带的男男女女们在迎接,突然陈思雅有种感觉:“我和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我还没有绶带,没有这份工作。”
大礼堂其实就是一间三层楼高的大剧场,陈思雅目测了一下,半圆形的一楼观众区,一列座位就有好几十个,比大学的礼堂大了一倍有多。“这样礼堂都租得起,真不愧是上市公司,应该不会缺钱的。”她的心里又安静了一点。
只是刚刚坐定,剧场灯光就迫不及待关闭了,仅余下大敞的门口还有灯光,而迟来者和工作人员的进进出出则将一个个长长的影子投射了进来。“迟到的朋友啊,对不起了,这是你们一生的遗憾啊!”伴着“嘎吱”一声,大门便关闭了。而周围的黑暗里全是人们的窃窃私语。
“弄什么事啊?说得这样大?”
“听说这年头企业都喜欢搞这种标新立异的玩意!”
“是吗?”
……
就在这当口,只见一缕灯光垂直射在舞台中央,光的中心如婴儿般蹲坐着一个穿着白色中式对襟盘扣衬衫和黑西裤的男人。台下叽叽喳喳的嘈杂声静下来了,蹲坐的男人站了起来,双手捧着玻璃杯,杯中是燃烧的蜡烛。
他开口了:“我是一粒沙尘,我来自偶然,在上一秒我来自何方,在下一刻我情归何处?”说到这里,整个舞台灯光大亮,掌声雷动。陈思雅也跟着大家的节拍猛力拍起手掌来。
只不过,她发现,不知何时起站在走道的那群戴着“安心保险”红绶带的人鼓掌才最为积极。
台上的人又说话了:“大家都熟悉,这其实是改编自《感恩的心》前几句歌词。企业,作为给员工提供发展平台,提供生存资料,提供友情、人脉和归属,是不是要我们每天都以感恩之心去对待,去对待与之有关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是!”台下有人喊了起来。还是“红绶带”喊得最响。
于是,台上的人又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是的,我想大家来这里,来上市公司安心保险面试,最感兴趣的就是企业能够给你的生存资源,其次才是发展平台,接着是人脉和归属感。这种思维是人之常情,可以说,生存资源都不能保证了,你还谈什么发展、什么归属感呢?只不过,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你要获得生存资源,就必须做出值得这个价格的价值来……”
理是这个理,可作为感情空窗期的女生,陈思雅更关心台上人的长相和面貌。她拿出眼镜,双手托住镜架,仔仔细细端详起台上这位“感恩的心”来:这人只是剃着短发,除了浓黑的眉毛,和大得几乎盖住上嘴唇的悬胆鼻,和“帅”真没多少沾边之处,特别是那双努力睁大却还是像没睡醒的眼睛。此外,细心的陈思雅还发现,“感恩的心”双腿有些外八,尽管西裤似乎刻意加宽过。
陈思雅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在中国通信集团站柜台时,她就领教过这类“企业文化活动”——无非是不知从哪里请来的“营销大师”讲着“干一行就要爱一行,爱一行要从爱公司开始”的废话。那时一遇到这种场景,她们班组的几个姐们便会在台下咬耳朵了:“听啊,洗脑又开始了。”只是这次应聘还处于八字没一撇状态,自己的“生存资源”还有待提供,陈思雅知道,低头是一定的。于是,她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便掏出手机,玩起游戏来。
然而就在陈思雅玩得开心时,只感觉肩上有人拍过,便顺着作用力的来源看去,原来是个五短身材的西装男。西装男没戴绶带,“板寸”发型的头顶满是一根跟针尖般的发丝向上直竖,脸上横着的肥肉,也闪着油油亮色。
“这位靓女,麻烦你过来一下,等下我们一起上台玩个游戏,好吗?”西装男说道。
“你把我吓了一跳,到底什么事?”一边说,陈思雅一边合上手机,跨过坐身边的应聘者,跟着“五短身材”沿着走道,向后台行去。
“哈哈,真是感谢你,我们今天的活动主要是给所有求职者一个筛选我们公司的机会,毕竟鲁迅讲过,浪费他人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我们也希望大家都能在我们这里,发财,发大财。”
“对了,你们的游戏到底是什么啊?怎么要选我来玩?”
“怎么会选你一个呢?你看看,那边也有新朋友过来了。”说罢,五短身材伸出又胖又粗的手指指向另外一条通往后台的走道,“对了,忘记介绍了,这是我的卡片。我叫朴志坚,熟悉我的人,都叫我‘小朴’,你方便的话,也叫我小朴就可以了。”朴志坚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到陈思雅手里。
陈思雅淡淡地回了句“谢谢朴总”,就把上一家公司留下的一张名片换了过去。
没想到,对方看着自己的名片,忙不迭说道:“哎呀,这样好的公司都要来我们这里挑战,真是难得,所以更要玩我们的游戏了。”
就在陈思雅步入后台的时候,幕墙右边,依壁而立的一个女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个女人长发披肩,全是“浪漫卷”,同样是“瓷娃娃”妆,可脸上隐隐约约的沟壑却将女人最为核心的机密——年龄泄露了几张底牌。女人走过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朴志坚,打了声招呼后,便给陈思雅递上了一张名片:“你好,我是安心保险罗莉莉。”
名片上写着:“罗莉莉,安心保险,二星经理”。
此时,台上的表演似乎到了高潮,男人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企业是我们的屋顶,它为你遮风挡雨;老板是我们的靠山,他为你操劳憔悴;领导是我们的明灯,他为你照亮前途;同事是我们的哥们,他为你添力鼓劲。企业生存,就是要和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向着共同的目标,迈进!谢谢大家!”
于是,雷霆般的掌声响了起来,整个大厅似乎都要被震塌了。
该别又是“红绶带”贡献了三分之二的分贝吧?陈思雅想。
此时,“感恩的心”正满头腾腾的热气,从台上走了下来。这时,几个“红绶带”已经把他团团围住,以致看上去像极了蒸笼里的馒头。
“华总,你讲的《公司是天、是靠山、是明灯、是哥们》真是太好了,虽然我听了无数遍,还把讲稿都抄了一遍,可是我每次听到都觉得有了新的提高,新的想法啊!”
“都说我们公司出来的人厉害,华总,请问一下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就是,就是,华总,你的自我管理讲座都是怎么总结出来的?上次用你的方法,我敲门再也不会紧张了!”
“是的,我们小许就是腼腆,可一听你的讲课,小许马上就敢说、敢做、敢跑客户了,上个月就入金好几万啊!”
……
此刻,冷眼旁观的陈思雅只是在想:“什么哥们、姐们的,如果公司真是‘哥啊姐啊’,我也不用来这找工作了!”
“华总”还在和身披红绶带的女生们聊得火热。而十数个只穿白衬衫、黑西裤的男生正排成一左一右两列纵队,向舞台跑去,连脚步声都踏得像一个人发出。
“用得着吗?”陈思雅轻声说道。这些人一上台,激昂而不知名的音乐立刻响了起来。大概他们是表演舞蹈吧?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思雅静静走到了舞台幕边,撩开幕布,只见台上那些男生们正随着观众的阵阵掌声扬手踏足,像极了街舞表演。
“这是我们企业团结的核心秘诀,增益操,激情四射版。”不知何时,朴志坚也走到她身边,得意洋洋地讲解起来。
陈思雅一边听,脑海里一边浮现起大学时在优酷网上看到的另一家保险公司跳“增员操”的情景,那时,她们几姐妹正在宿舍里笑得前仰后合。
“……其实我们这个游戏也不复杂,就是上到舞台回答一句特别心里的真话,注意,是真话哦。”
“哦,请问一下,这个问题是什么,我好准备一下,可以吗?”听到这里,陈思雅马上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嘴角歪歪露笑的五短身材人说道。
“把惊喜留在最后嘛!对不对?”朴志坚把手指竖在嘴前,做出个“嘘”的样子,笑了起来。
放下幕布,陈思雅又踱去了后台,这时,另外两位“嘉宾”也来了,她定睛一看,这几人真是长得别具特色:一位女士看上去已是人到中年的样子了,还满脸青春痘般黑红相间的小点,走近细看,才知是麻子;而另一位先生则是头颅十分不自然地偏去一边,略微扭曲的脸上滑过一丝勉强的笑容,扬手给陈思雅打了一个招呼,她只好麻木地还礼以待。
“难道我的硬件和他们一样?”她有些困惑了。
经过简单的寒暄,陈思雅发现,这两位嘉宾也都是前来应聘的朋友,歪头男刚刚大学毕业,据说是在网上看到安心保险应聘网管的消息,开出的月薪还挺高,有五千。而麻脸女人的要求则十分简单,“听说保险适合创业,我想了想就来了。”
正在他们准备谈起游戏和“神秘礼物”时,舞台那边又响起了震天的掌声:激情四射的“白衬衫”们又整齐划一地跑回了后台。
“轮到你们了。”一位戴着红绶带的女生说道。陈思雅只好和那两人一道走上台来。此刻,五短身材的朴志坚正拿着话筒,对观众们高声宣布:“下面是游戏环节,我们特别邀请了三位有缘来应聘的嘉宾,为了感谢他们上台参与,我们准备了神秘礼品,当然,那是要在退场以后的,让我们先为三位幸运儿鼓掌!”
四周掌声如潮。陈思雅却有些后悔了:今天的裙子实在有些短,倘若站在舞台前沿,那将会……于是,她本能地在台上向后退了一小步。
“先从这位男士开始,我们的真话游戏现在开始了。这位大兄弟,叫你大兄弟可以吧?”仿佛是有意卖关子,朴志坚并不忙着切入正题。
“好啊,叫我小孙就可以了。”歪头男士答得有些腼腆。
“小孙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个问题是,”五短身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拿在眼前看了看,才说:“请问,你如果是个业务员,跑业务时会不会觉得自己会把客户吓着?”
只见小孙脸色一阴,还没待话筒伸去嘴边就急切地答道:“我应聘的是电脑部网络专员,应该不用跑业务吧?”
“哦,原来是做电脑网络的。我这里说的是假如要你做业务,你会不会认为自己能把客户吓着?”
“如果,如果是这样嘛,我想能不能不跑业务?我是看了你们公司的网络专员广告才来的,我还有计算机二级证呢!就放在后台的书包里。”歪头小孙非常紧张地对着朴志坚的话筒说道。
“好,好,好,我说的是假如,当年我应聘的岗位也不是业务员,是后勤部采购专员,可公司……不,我当年看到做业务的同事总是有钱进账,心里一痒就觉得跑一个月业务试一试,没想到就坚持到了现在,成了三钻经理,光直属团队就有六个。我想问的是,如果你想跑业务了,你会不会害怕自己吓到客户?”
“这样啊,我想吓到是不至于的,但是就怕给客户不舒服感觉,不知道这样回答行不行?”
“真是心里话?”
“心里话。”
“好,我觉得嘛,这个回答非常实诚,我很喜欢!实际上,很多时,劣势也能转变成优势。我们安心集团威海分公司的梁大慨总经理,虽然因为火中抢险双腿落下了残的,但是从他1997年投入保险事业,爱的事业以来,十余年如一日,每次推着轮椅去到客户那里就说‘如果没办安心意外伤害险,我连轮椅都坐不起’!结果现在每年光提成就有上千万!大家怎么看?”朴志坚对着观众兴奋地说道。
于是掌声又猛烈地响了起来,毫无疑问,红绶带们最为热烈。小孙虽然也鼓着掌,但他脸上歪扭神态挤出的那几丝笑却着实比哭还难看。
轮到麻脸女士了,只见她满脸是笑,走到朴志坚身边。朴志坚立刻笑道:“呵呵,对于美女,我从不问任何容易引起尴尬的问题,很简单了,问题是,你觉得如果给你一千万,你准备怎么花?”
“这个嘛,是真给还是假给?”麻脸女士向前走了两步,此刻黑色长西裤的优势就十分明显了,不用担心“春光乍泄”。当然,中年了,还麻着副脸,真没啥春光可以袭人。陈思雅在一旁想着。
“呵呵,我们安心保险言必行,行必果,当然会给。”朴志坚为对方的配合十分满意。
“那我就要说了,先花300万买来咱们安心的保险,比如什么人寿险、什么汽车险、什么财产险之类的,然后再拿500万出来办个川菜馆……”
“等一等,你怎么想去办一个川菜馆,不去办豫菜馆、湘菜馆、粤菜馆?”朴志坚立刻转身问道。
于是,麻脸女人露出自豪的神色:“下岗以前,我是钢构件厂后勤分公司的食堂厨师,最擅长做麻婆豆腐!”
台上台下笑成一片。陈思雅也差点笑出了声。只是朴志坚马上打断了笑场,高声说道:“说得好啊,用长处吃饭是明智之举。我们集团的林总,原来也和你一样,是做厨师的,她成为安心人后,一来就和那些做老板的讲现在的餐饮业的种种猫腻,他们一听,各个都给她投保险,投重大疾病险,现在她是咱们安心的‘重疾险女王’,你看,这算不算优势的灵活转换啊?”话音刚落,掌声便如潮水般响了起来,鼓掌最热烈的,依旧是走道上的“红绶带”们。
“好了,你再讲讲剩余几百万准备怎么花?”
“300万、500万,一共800万,还有200万我准备存100万,炒股100万,你看怎么样?”
“回答得很专业!很有我们安心理财师的风范,请问一下,这位大姐,您是应聘理财师的吗?”
“哪里?我也就是来这里看看,有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找份工作嘛。”
“好,这位大姐说得很好,心态也很好,很有我们安心保险精英的素质,如果有缘,合作希望我们一定能相处愉快。谢谢。”又是一片掌声。
毫无疑问,下面就是陈思雅了。她有些紧张起来,虽然小学时就做过校里文艺演出的报幕员,可那毕竟是面对着朝夕相处的同学与老师,而在这里,都是陌生人。
“这位小美女也过来一下,现在是真话游戏时间。”
陈思雅一接过麻脸女人的话筒,朴志坚就满脸堆笑地要她向舞台边沿走,第一排的老男人们也兴奋起来,有人甚至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原来这就是邀请她上台的目的!陈思雅有些怒了。
“哎呀,你不要把这两位嘉宾都挡住了嘛,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哟喂……”朴总有些嬉皮笑脸了。
没办法,陈思雅只能继续向着朴总走去,而此时的朴志坚稍微把脚一挪,就站在了舞台边沿。
也许是“急中生智”的缘故,陈思雅说话了:“知道我为什么不走过来吗?”说话的同时,她又退了一步,正好站在歪头男的旁边。
“为什么?”朴总愣住了。
“因为我怕走得太偏,不小心摔下台去。”
“我怎么走偏了,不就是站在台边吗?你看,离第一排还有一步、两步距离呢!”朴志坚向着台边踏了两步。然后又踱了回来。“不就是要你走近点,我才好问问题吗?过来吧,过来吧。”朴总伸出右手,手心朝下,五指不停向内弯曲,好像扯着一条线,要把陈思雅拉过来。
“如果我不过来,你看该怎么办?”陈思雅此刻笑得格外甜,以致酒窝里都像盛满了甘甜的琼浆。
“哈哈,要是你不过来,我就走过去呗,反正这真话游戏都是要玩的。”话音刚落,朴志坚就凑了上来,“问题很简单,假如分配你去做保险业务员,遇到了想占便宜的人,你会怎么做?”
“我嘛,会让他也从台边走回来!”
于是,笑声、掌声响成一片!
……
回到后台,歪头男小孙便对陈思雅说:“谢谢你,帮我狠狠地出了一口气。”而麻脸女人也不住地讲:“我看了好久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真聪明!”至于朴总,却如没事人一样,满脸堆笑地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三个印有安心保险标志的布娃娃,送到了嘉宾手里,还说:“你们都挺不错的,真的,谢谢你们了。”
好不容易熬到宣讲会结束,主办方才告诉大家,有意向去安心保险任职者,可于明天到中都分公司参加培训。
“原来,这是人人都有份的面试啊。该不会真要我来跑业务吧?”陈思雅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布娃娃默默想道。
第三章  蚊子!蚊子!
回忆开了头,就很难刹得住车。
尤其是在堵车的时候。
后视镜里,坐在后排的妻子和儿子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赵凯风打开了窗户,却看到“翠溢庭园”的广告牌还竖在路的左边,而塔吊、脚手架和基坑早已被数栋高达三十层的居民楼所代替。人们正从小区八字敞开的镂空雕花铁门中进进出出。
真巧,真还回到这里了。
这座两年前还是尘土飞扬的“中都大道”。
再向右看看,“新邑超市”的门面却比以前大了一倍,门口却看不到“奥运牛奶”的促销了,只有顾客盈门的繁忙和兴旺。
他笑了。
悄悄点上一根“红双喜”,脑海里全是当年的景象……
也许都是体力劳动者不讲繁文缛节的缘故,除去门口的那段插曲,赵凯风的入职也算高效,填完表格,按上手印,吃过饭,便分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床位、一只红色的脸盆、一双护目镜、一双套鞋、两顶黄色安全帽、两套化纤工装及牙刷、牙膏、搪瓷口杯和饭盒等。
上工铃一响,赵凯风便被拉到了水泥搅拌机前。“看你瘦瘦小小的,还扣着副二饼子,像个斯文人,就给你安排了这么个轻活,每天运运水泥,开机器搅拌一下就可以了,但是记得晚上要清理干净,才能睡觉。”裘大个子指了指作业面正在忙碌的工人,大声喊道:“记住啊,新来的小赵负责看水泥搅拌机,要水泥尽管向他吱声!”此时的赵凯风感觉眼眶里有热流在打转,忍了又忍,才没让它溢出。
水泥搅拌机的操作不需要多么卓越的头脑,将水泥粉、石料、沙子按比例混于一体,铲到料斗里,然后按一下电钮便是开机、注水,再按就是上料、搅拌,最后是出料。可刚刚接触这“简单工作”的赵凯风做得并不顺畅,尽管裘大个子指着那几个键钮略略介绍过它们的功能,还补充了一句:“你是读书人,应该很快上手的,学过电路,一按就会,对吧?”可等赵凯风真正去操作时,第一批料刚进了一半,不知错碰了什么,翻斗竟摔在了地上,发出震天动地的“乓啷”一响,掀起了半丈高的尘灰,除了惹起工人们的哄堂大笑,便是裘大个子的骂骂咧咧:“你个笨蛋读书人,搅拌机都开不好!”
似乎谁也不知道,正是因为护目镜没有度数,赵凯风才看不清楚该按哪个键钮,而且如果不是闪得够快,一旦让水泥粉溅在汗流浃背的身上,整个人都要“烧”脱一层皮。他干脆把眼镜戴在护目镜里,尽管如此一来,眼部便被双重镜片压得够呛,可毕竟看得清楚了,也就杜绝了类似笑料的产生。
新任水泥搅拌员赵凯风的工作内容除了搅拌水泥,就是搬运水泥。一包水泥粉差不多是三岁幼童的体重,从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包裹里搬出着实费力,倘若工友对水泥种类有了特别说明,还得翻上半天。
好容易将这沉重的包裹扔上小车,还得一溜小跑推去搅拌机前,因为那边的工友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接着是卸下包袱,用小刀划开硬纸皮,和沙石混合,才能真正入机搅拌。鉴于每天数以百吨计的水泥搅拌量,短短20米路途,赵凯风一个下午就得往返上百次。“推车的路呀,几时是个头啊?”每次站在满满当当的翻斗车后,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冒出同样想法。
“等到老子周转过来了,一定会离开这个鬼地方。”洗了一个周以来第一次澡,他在床上想道,此时夜已三更。皮肤上还带着水泥腐蚀的斑斑红迹。
即将坠入梦乡,耳边却响起了轰炸机引擎般的“嗡嗡”声来,突然间,只觉右脚大拇指的一阵酥麻,涨、痛、痒便紧随其后,直将赵凯风激得坐了起来。蚊子!意识已被倦意笼罩得有些模糊的大脑突然变得格外清晰,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还有就是房间里充斥的蚊香气味——只可惜它燃在五米以外另一位工友的床下。
“有风油精吗?”赵凯风一边抓着脚趾上的包,一边向睡在上铺的兄弟求援。在这当口,手上又被蚊子叮了几口。
“有风油精吗?”鉴于刚才的话好像被无尽的黑暗虚空吞噬,他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啊。睡了,睡了,有钱你自己买一瓶啊。”上铺这才幽幽地回复道。
钱?蹲坐在床上的赵凯风把头埋在了两腿之间。是呵,仅有的十块刚刚被可恶的看门老头没收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赵凯风是再一次体会到了,虽然一瓶风油精只卖一块两毛钱。这时,吴仰恩的风度翩翩又不识时务地出现在脑海里,就如这无处不在又难以捕获的蚊子一样,挥之不去。唉,怎么人家不是大学生的,都比我混得好?
赵凯风狠狠在黑暗的虚空里拍了拍手,希图将蚊子打出不知哪里破了洞的帐子,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很徒劳。工地上本来水洼就多,夏季的生发之气更是让它们格外嚣张。于是,刚刚拍过手,未待躺下,“嗡嗡”声就又响彻耳畔,赵凯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能任由蚊子“炸过”过的地方疼痒交加。他有些想哭了。
“拍来拍去,烦不烦啊?行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瓶祛风油,别涂多了,哥也是出门在外,没几个钱的。”伴着上铺幽幽的话音,是玻璃瓶在金属床沿撞击的声音。对赵凯风来讲,早已不啻于仙乐了。“谢谢啊!你真好心!”赵凯风拉开链子,寻声摸到了小瓶子,赶忙拧开瓶塞,沾了几滴在手心后便轻轻抹遍了所有遭袭部位,抓伤的破口遇到刺激物后是火辣辣的痛,却把痒、胀完全压了下去。赵凯风有些惬意了,以致不住地吸起气来。
“好了,好了,这样大的药味,是不是都给你涂光了?”上面传来工友的声音。
“哦,我现在就还给你,没涂多少,真的,谢谢了!你真是大好人!”赵凯风一面将祛风油呈上去,一面忙不迭地说道。
就这样,怀着千恩万谢的心情,伴着祛风油的药味和“嗡嗡”的蚊子声,他终于在工地睡着了第一觉。“听说牙膏可以涂蚊子,明天看看能不能试一试?”睡着前,一个模模糊糊地想法就此从脑海划过。
仿佛是倏忽一瞬,背后便被什么东西猛力碰了一下,整个人也随之弹了起来,一阵粗暴的吼声在耳边响起:“他娘的,睡够了没有?太阳都有三尺高了!”
睁开惺忪的睡眼,赵凯风才发现灼目的日光正从右边的窗户里直射而来,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
那个粗暴的吼声又响了起来:“再闭眼就踢你到门外大街上睡个够!”他这才浑身一激灵,弹了起来。原来,床边站着裘大个子,正拿着饭盒喝着汤,套鞋就踩在床沿上,站一旁面带稚气的矮个子也笑着打趣道:“你要是真滚蛋了,就还不了我的风油精了。”毫无疑问,这是睡在上铺的工友。
新的一天开始了,又是匆匆忙忙洗漱、吃饭、上工、沉重而带有腐蚀性的水泥包将赵凯风的肩膀压得格外疼痛,推小车、混沙料、开机器,让需要混凝土的人们或用车推、或用泵抽,将之变成大楼的一部分,然后是洗机器、洗澡、睡觉。渐渐地,天一日日凉了。终于,他能一口气抬起四包水泥了。
就在晨风已带上几分凉意的这个早上,一个电话打断了赵凯风狼吞虎咽的节奏:“喂,知道三聚氰胺吗?今天下午河北省政府恐怕要就三鹿奶粉被传含有三聚氰胺的事情进行公开说明了!我们报社要紧急采写一组专栏,我负责讲对股市的影响。”不用说,又是邓嘉彦。
“嘉彦啊,这个事情我觉得既有坏的一面,让中国乳制品行业的潜规则得到了很好的曝光,让人们看到了部分奸商的唯利是图本质以及中国恶劣的商业环境,同时也有好的一面,就是重大投资机会的闪现,比如牛奶的代用品是豆浆,生产豆浆机的九阳股份恐怕会有上涨机会,因为人们都不喝牛奶,都转喝豆浆了。”
“哦,谢谢了……你真行!”
在赵凯风收掉手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成了餐厅里人们目光的焦点。于是,赶紧埋下头来,学着自己曾经无限次在心中鄙视过的“农民工”们,把饭盒里的粥“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尽管在家里,喝汤发出一丁点声音就要被父母说上半天。
第二天,也是赵凯风睡工地两周的纪念日,九阳股份果然涨停了。邓嘉彦自然在电话里第一时间报喜,还问道:“风哥,最近在哪里发财啊?”
说到这里,赵凯风多多少少有些难为情了,作为堂堂正正的大学生,为了路费要在工地上管水泥搅拌机,这是在校园里始终无可想象的,也许以前的同学、同事知道了都要笑死吧?于是,赵凯风想了一下才说道:“呵呵,发什么财啊?不就是在中都一家建筑公司坐办公室吗?你呢?待遇怎么样?做记者红包多吗?”
“哎呀,刚刚转见习记者,报社效益还可以,可见习生拿到手的才2500一个月,听说经济危机,恐怕还要跌价,因为广告少了。而且,听老记者说,现在红包都少了很多。”
“是这样吗?怎么这么少?”听到2500这个数字,赵凯风不禁惊诧了,因为按照工地上小工每天120,一个月工作29天的强度来说,至少可以拿到接近3500元的薪资,再算上包吃住,那可是四五千的水平了。要知道,工地上的厨师还有全国二级证书,有川式小炒和粤式煲汤每天不断,开封灌汤包之类的“改善伙食”也是早餐的常客。
“哎呀,你在建筑公司当然好了,地产嘛,都肥得流油,我们笔农不就是两三千一个月打发了?他们都说转正记者好做,可我至少还得挨半年……”
这时,一声呵斥传来:“看水泥搅拌机的去哪了?别是掉在厕所里了吧?”哇,短短几句话功夫,待搅的水泥也许已经垒成了山,躲在洗手间接电话的赵凯风赶紧说道:“老板要出去视察工地了,我也要跟上,有空再说吧!”不等对方道别,便挂了电话。
又是训斥,还有手忙脚乱的赶进度。终于在劳碌中打发完了相似的一天,而赵凯风在手机上搜索起“吴仰恩”的资料来。不用说,这是一个起点比赵凯风低上太多的人:不折不扣的农民家庭,两岁时便因为一场拖拉机事故失去了父亲,十四岁时母亲喝农药自杀,只得打工流浪,直到20岁借高利贷盘下中都城乡结合部的第一家网吧……如今,却拥有数百间门店,年销售额数十亿元的大型连锁网吧集团。网站上照片里,吴仰恩笑得是那么灿烂,而“四六分头”上那油光发亮秀发更是将一个成功男人的踌躇满志衬托得耀眼夺目。看到这里,赵凯风不禁自卑得转去了“雷曼破产”的新闻上。看看成功者,只能陡增压力,看看失败者,兴许还能添点自信。
抬头往往四周,刚刚适应的一切竟是那么忍无可忍:东倒西歪“叠罗汉”的塑料脸盆、窗台上一排牙刷和口杯、绑在床头的手巾、白里泛黄的蚊帐……而那些磨牙声、鼠类叫唤声、床板摇晃声则如一把把尖刀直刺得心口发疼。
“是啊,有了大学的眼界、大学的追求,特别是支撑两者的高昂教育成本后,要我再去适应这种简单劳作的生活,是多么折磨人的事啊。”他自言自语地叹息道,“要是不读大学,十几岁也出来混,恐怕也可以像吴总那样香车美女在手,顺便投资房地产了吧?”他想。
就在这时,一束光芒照进了宿舍,然后是“咔嚓”一声,门开了。手电筒光芒便在室内闪动起来,赵凯风赶紧关掉手机,把身体一侧,装出副睡熟的样子来。“哪个管水泥搅拌机的?怎么今天没清洗?”原来是看门老头的声音。
知是瞒不过了,他马上一骨碌从床上翻起,一边穿衣,一边说道:“是我,今天忘了清洗,你看明天上工以后再来,行不行?”
“今天我看了你一个下午了,自从上次你和些乱七八糟人打电话后,整个人就丢了魂了,这几天倒错水泥一次,下料口差点弄坏一次,忘记上油两次,昨天晚上还是我帮你上的,做事哪有像你这样的?看你实在像个读书人……”
“老实和你讲吧,我也是赚个路费回家,你要嫌弃我,我走就是。”赵凯风也不客气了。毕竟,两个星期,14个120,也有1680元,够买车票了。
“行了,别把他们都吵醒了,你和我出来,我们出去说。”老人关上了手电筒。
于是赵凯风也跟了出去,只见工地外是路灯不知疲倦的燃烧,还有四周高楼的亮光把夜空也映得带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来。高楼的荣华、阔路的通达,也许更适合自己,起码那一刻他是这样想的。不是吗?上大学不就是为了老师说的“辛苦三年,幸福三十年”吗?赵凯风低声嘀咕道。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读书人,可读书人学的,不应该是‘劳心者治人’那一套东西,而是如何使用自己的知识创造更美好的生活。也许我这话教条了点,可你不要以为我这个工地老头子就不是读书人,社会是本更大的书。你想想,一个小事都做不来的读书人,有什么资格做大事?今日事,今日毕,是最起码的做人的道理吧?”
“行,行,我这就去把水泥搅拌机给搞干净吧?”赵凯风一边说,一边借着手机的灯光向自己工作的岗位走去,“不过,反正我也待够了,明天就结账、走人,回江城去,再找份体面的工作。”赵凯风把“体面”两字下了重音。
“我知道,哪怕你今天结账,这台机器也要清理干净。这是教你做人!”老头的语气还是那样不依不饶。
打开昏黄的照明灯,满是泥垢的搅拌机像被冰雪层层封过,挂满了棱角一般的混凝土疙瘩。工地上有规定,水泥搅拌机每天用完都要湿转,然后把外挂的疙瘩都敲掉。而这一天的疏忽虽然仅仅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后果便是如此严重。赵凯风不禁暗自吐起舌头来。
“现在要清理水泥搅拌机,先要把进料斗卸掉,再拿起钢钎爬进搅拌筒里把扇叶上的水泥都打干净,打干净外面,再湿转几圈,上了进料斗就行了。高中生应该都会吧?”老人缓缓地说。
怎么卸进料斗?对于专业是电子商务的赵凯风来讲,不啻于一道从没碰到过的难题。他一边看着眼前这庞然大物,一边挠起头来。
“喂,愣着做啥,拿扳手把拧松关节螺丝啊?”看门老头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把捆绑式工具包放在地上,起子、钳子、扳手、测电笔、锤子就如整装待发的将士般一字排开了。也许是让他考上大学的悟性再度发生作用,不待老人指点,赵凯风便把进料斗和钢丝绳都卸到了地上。尽管此时他已满身油污,手背上亦在蚊子的轮番问候下肿起了好几个大包,疼痒难耐。
接着是爬搅拌筒。赵凯风擦了擦汗,踩着地上的进料斗,蜷曲身子钻了进去,正待伸手击打,便听到老人的声音:“你等一等,里面暗,叶片尖锐,我拿灯给你照照吧。”
于是便有了包裹着报纸的手电光,自搅拌筒的另一头照进来。
“我照哪里,你打哪里,声音肯定是有,不过我看这里人都累得不轻,声音大一点也不怕。当然,太响了还是会吵着人的。”
此刻,赵凯风突然有了丝感动。
就这样,伴着“咣、咣”的响声,他终于把搅拌机里的水泥渣滓都敲了下来——大块的碎片从出料口运了出去,小块的碎渣也在搅拌桶湿转的“哐啷”声里,被清理一空。待到安好进料斗,已隐隐约约传来了远方的鸡鸣。赵凯风已是一身水、一身泥、一身油、一身蚊子包了。
“洗个澡吧。睡醒后,你写个离职申请,我们就和你结算工资。感谢你这些天对我们的帮助,希望你以后有个好的前程吧。别忘了,做人嘛,先埋头,再出头。”同样一身水、一身泥、一身油、一身蚊子包的老人拍着赵凯风肩膀说道。
他突然感觉到了鼻尖有了一丝酸溜溜的感觉。可口里还说道:“好吧。”
这一天,他睡得非常迟才起来,直到在嘈杂中看到有一张陌生面孔在门口,伴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是裘大个子在向着自己床位指指点点。
终于可以慢条斯理地上洗手间、刷牙、洗脸了,倘是以前,那必须是风一般速度的“三合一”。食堂正在煮着中午饭,香味还是那样勾人食欲。打开书包,拿起印着海元证券字样的笔记本,还有同样一场奖励活动里得到的笔,画了两笔,除了手有点生,墨迹还是那么浓。很快,离职申请就写好了。正当要拿去“指挥部”签名时,突然“哗啦”一声响过,便听到了慌乱的人声喊道:“漏水了!”
赵凯风寻声望去,只见基坑西北角处一片的土坡已垮塌了大片,带得脚手架、伸缩梯以及七七八八的杂物倒得狼藉不堪,浑黄的浊液却如桀骜不驯的水龙般从刚刚形成的断面喷涌而出。这是管涌!他在书上看到过。附近穿城而过的黄河很可能是根源。假如任由黄水洗刷富含大量沙质的土地,对工地乃至附近的居民区都将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不知怎的,赵凯风突然忘记了自己即将离职,也和工人们一起跑去,站在基坑里指挥的裘大个子看到他便露出了一丝笑意,挥了挥手指:“你,去仓库,搬快凝王,尽管往涌水口倒,一定要快!”
就这样,一左一右夹起两包各重20千克的速凝水泥箭步冲去翻斗车边,他的脸已憋成酒红,推起车来急速向前,50多米坑坑洼洼的泥巴路竟然如履平地,又快又稳。来到正在抢险的工人们身边,七手八脚抬起水泥包,扯破厚纸皮,一、二、三、倒!整个下午,赵凯风都重复着同样的过程。直到昏黄的水龙终于不再施虐,直到抽水机的欢叫下,基坑里的积水一点点退去。
伴着夕阳在远方高楼后渐渐隐去,只映得周围云彩似火通红,经过紧张战斗的工人们早已是满身泥水、上身赤膊地三三两两躺在翠溢庭园基坑旁,这里就包括了裤子上糊了整整一层混凝土的赵凯风,他已一言不发,只是把身体摊成了个“大”字,静静地享受着黄昏美景的犒劳。
裘大个子走过来,坐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还行啊,不是说要走吗?还跑来给我们堵管涌。没有你,我们还真没人管水泥,抢险恐怕就没那么顺了。很感谢你啊。”
赵凯风立刻坐了起来笑道:“哪里?还是感谢你们收留我,让我能在没工作的时候有事可干,感谢吴总给我的这次机会。冲着这一点,我抢一次险,也算得上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报答了。”
“你说的吴总,是这座楼盘的二股东吴仰恩吗?我们工地上的人都特别服他,别看他年纪小。”
“那是。”
“对了,你还准备走吗?”
“这……反正现在工作不是太好找,我在这里上班还能存点钱,这样吧,干完这个月再说,为以后学点本事,赚点本钱,怎么样?”
说到这里,赵凯风突然看见基坑的另一头,又停着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心里顿觉感激莫名。“留在这里,我一定好好干活!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我看多留几天也好,毕竟是读书人,书读了不少,在社会上学点实际的也好,其实看门老伍挺喜欢你的,来工地这些天,水泥搅拌机学得挺快,也不像一些人那样叫苦连天。你走了也是一个可惜。虽然读书人是做大事的,迟早要飞去更好的地方,在这里把翅膀练硬一点吧。”
“是!”
赵凯风的手锤在裘大个子的掌上。
第四章  死里逃生
“昨日中午11时许,位于我市中都大道一处建筑工地发生管涌事故,所幸经施工人员和消防队员的奋力抢险,至下午17时左右,管涌地段已得到控制……”听着耳机里的早间新闻,陈思雅来到了安心保险中都分公司楼下。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
“不知道第一天上班有些什么内容?”进入大厅时,她默默想道。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朴志坚,他的五短身材还是那么滑稽,脑袋上的板寸头还是由一根根直竖上天的发丝组成。一看到陈思雅,朴总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仿佛昨天舞台上那幕不愉快的交锋压根就没发生过。
“陈小姐,欢迎您来到安心保险,今天的培训式面试就要召开了,请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再向左拐,上楼,看到213室字样再进去就行了。”朴总指着走道,目光不时瞟过她的大腿。
随着一声冷冷的“谢谢”,她就走了过去,只见满墙都是“一部一出,谁与争锋”“二部二部,永不停步”之类的标语。终于到了213室,室内早来的人正坐着玩手机,或者看报纸,或者睡觉,歪头男和麻脸女士却都没有出现。不几分钟,一个文质彬彬、心宽体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西装十分笔挺,还扣着安心保险的胸针。
安心保险首场培训就这样开场了。内容是公司的历史和制度。心宽体胖中年人兴致勃勃向大家说,企业制度是“宽进严管,从低做起”,任何岗位的同事都必须在试用期内“下市场一年”。还有固定底薪,只需达到《员工守则》上的条件。
待到陈思雅翻开这本“传说中的红宝书”,却立刻抽了口冷气:迟到一次扣1000;下班未在六点至六点十分打卡扣500;拒不参加值日一天扣800;不打香水扣300,;香水过浓扣200;夏季女员工西装套裙长于大腿二分之一处扣700……相比之下,三个月“试用期”底薪才2000元钱,还必须完成2万元以上业绩。
没办法,离开安心保险又能去其他什么地方呢?于是,陈思雅只好暗自鼓劲:“只要再坚持一个月,保险资格证和2000块钱就到手了,再挺过试用期,这个企业文化专员也归我了,加油!Yeah!”
培训完毕,是拜师阶段,没想到陈思雅的师傅就是罗莉莉。
“好吗,小陈?我们又见面了。”罗莉莉的话语就像那贴身剪裁的蓝黑色竖纹小西装般简洁、干练。
“你好,罗……”相比之下,陈思雅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竟卡在“称呼”上。
“不知道怎么叫,是吧?在我们安心,男生就是兄弟,女生就是姐妹,我看小陈你就叫我莉莉姐吧。”网络语言在现实生活中最好的用途便是拉近人与人的距离,听了“莉莉姐”这席话,陈思雅心里顿时一热,赶忙握住她的手:“谢谢莉莉姐!叫我思雅妹吧!”
跟着罗莉莉的步伐,陈思雅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405,不过人们更愿意把那里称为“天鹰小组”。因为在它的门楣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苍鹰画像。走进405,迎面可见一张大会议桌,还有八个由办公屏风隔开的小单间,不少室内的同事们正站直腰板拨打电话,见到“新兵”也只是点头致意。
“我们是培训的同时为师傅做业务,加快上手速度——今天的任务不复杂,你去给我把这堆传单派完,地点任选,这是第一课,实践出真知。”还未待相处熟络,罗莉莉就变戏法般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了厚厚一叠传单。
“企业文化专员管培生也要做这个?”陈思雅吐了吐舌头。
“姐也是学历史的,当年一毕业,应聘的也是‘企业文化专员’,一开始同样迷茫得很,也想打退堂鼓,可三个月试用期一过,再找姐去当每月5000,旱涝保收的文化专员,姐还真不想了——做业务过瘾。”她一边说,一边晃动印有“宝马”标志的感应型车钥匙。“另外,刚刚有个同事去其他地方了,所以就有了这个空位。把员工手册、笔记本、名片录都放文件夹里吧。”罗莉莉指着一处“空站笼”说道:“记得,给客户打电话一定要站直了,才有尊重感,才能促进成交。”
待到陈思雅收拾停当,罗莉莉立刻变了脸色,叉起手,满面严肃地说道:“放好东西了,就马上去派传单,考验你的执行力。下午5点半前得给我派完。顺便带几个陌生客户的联系方式来。”
就这样,陈思雅抱着足有10厘米厚的传单走出了安心保险的大楼。
去哪里好呢?先看看传单内容再说吧!
抽出传单,看到头戴安全帽工人形象,陈思雅傻眼了:安心保护伞——理财型意外伤害险。
这拿去街上忽悠不是给路人平添晦气吗?
赶紧拨打“莉莉姐”的电话。
没想到“姐们”的答复竟是——“对不起,本来想拿攻守兼备连投险的,没想到拿错了,你就将错就错吧,这是对你的考验,通过了才有参加保险从业资格证考试的权利。对了,下午我得去连升屠宰场看看张老板。所以你得学会独立处理各种情况。”
繁华的大街上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可自己只能茕茕孑立,外加手头那几百张传单。去哪里派好呢?一阵风吹过,顶头一张传单随风飘走,换来的是另一位西装革履的同事的呵斥:“你怎么能随便浪费公司财产?知道这凝聚了多少安心人的爱意和心血吗?”这里离公司大楼不是太远。
“是,是,以后不敢了。”陈思雅赶忙蹲下身子,把沉甸甸的传单塞进包里。
她生怕提包拉手会承受不住这几千克的重压而断裂。只好紧紧合拢右臂夹起提包,又用左手撑住,于是整个身子都倾向一侧,十足一个半身不遂病人了。
这种保险只能去有可能遭遇意外伤害的人那里卖。
一个想法如同火花般燃亮了整个脑海:上午的广播新闻里不是说中都大道出了事吗?那里是新城区哟,工地多,够格买这种保险的人一定不少。
想清了方向,执行就不难了。
30分钟后,随着122路公交车停定,陈思雅踏上了中都大道的地面。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三三两两的建筑工人正裸着上身行走,有的扛着锤子,有的提着钢钎,裤子上全是水泥和石灰留下的点点斑痕。远处,塔吊粗壮的钢铁臂弯正在繁忙地将重物搬来挪去。
“意外伤害保险,要不要?”陈思雅向一位抽烟的赤裸上身者递出一张宣传单张。
说话时,她头都不敢抬。因为感觉脸上在发烧。
“哦,保险是做什么的?”说罢,赤裸上身者就将整张传单退了回来。
“保险是,是,是一种规避风险,还能理财……”陈思雅连书都没背完,就只能看着那个赤裸裸的背影发呆了。
“喂!小妞,别挡道,不要命了吧?”一声断喝,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上,5米开外就是50吨载重量的泥头车,胖头胖脑的司机猛地按了一下喇叭,是震耳欲聋的长鸣。
“好了,好了,对不起了!”陈思雅赶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人行道。
又拦了好几个工人,皆是话也没听完就将传单原样奉还。
“难道我连脸都不要了还发不出一张传单吗?”陈思雅绝望地自言自语。
宽大的路面上,只有孤独的影子相伴。
不,我一定得把传单派光!不然不好交代。
想到这里,陈思雅看了看四周工地的大门,由于时至正午,多半已紧扣闭锁。只有……
自己左后方的一座工地大门还八字大敞。大约是刚才的泥头车驶出的地方。而高高的围墙后的广告牌写着“溢翠雅园”几个大字。
“把传单送给守门保安,就讲是生产安全教材,让他帮忙派派。省事又高效!”一个方案就这样迅速成形。
“有人吗?”陈思雅在翠溢庭园工地大门口喊道。
竟然无人回应,只有一道风她从耳边吹过,她壮起胆子看,传达室里空空如也。
她又看了看工地,同样是一片沉寂。原来,大家都回到空调房里午休了。
好啊,我每个工作岗位都发一张,也算是对公司的交代了。陈思雅想。
就这样,她看到能坐的地方就塞了一张传单,不一会便沿着工人们踩出的倾斜小路走下了深达20米,还有几处积水的基坑。离坑底70米高处,是塔式起重机吊臂下悬挂的几根长长的工字钢,它们在风中微微摆动。这许是塔吊司机为求省事的结果。
10分钟过去,又有近百张传单获了安生之所。
看着花花绿绿且摆放得颇具幽默感的传单,她擦擦头上的汗水,笑了。
趁还没被工人发现,走之。正当陈思雅刚刚迈开步子,就听得头上突然传来一声“你是谁!别往那边走!危险!”但见基坑顶上站着一个瘦削的年轻男生,正对着自己猛力向外挥动右臂。
呀!被发现了!这可完了,说时迟,那时快,陈思雅赶忙背过身,向着悬空工字钢投射于地面的阴影跑去,尽管阴影已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就在此时,她听得头顶又传来了一声“嘎吱”巨响,仰首一望,才知是系住工字钢的牵引绳突然断了一条。
于是,重以吨计的长条状金属部件便在引力的作用下,以9.8m/s2的加速度向她站立的位置砸了下来。
她惊得几乎挪不开步了。
就在此刻,只觉一股巨大的冲力顶着自己离地而起,她刚才呆呆站立的地方已被工字钢所覆盖。其中一根还插入酥软的地面好几十厘米。
“嘭!”摔到地上竟然是那么疼,尤其是被满地的碎石硌在整个后背时。
顾不得思考太多,陈思雅就见眼前的瘦削男生眼镜后圆睁的双目里,是坚毅的神采,两道浓浓的剑眉在黑里透红的脸庞上更显英气逼人,已经逼近极限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只不过,一股掺杂汗味和“水泥香”的混合气息立刻熏醒了她,加之救人英雄近60千克的重量也着实不轻,她猛地推了下自己上方的庞然大物:“你能不能别躺我身上了,快给你挤瘪了!”
男生像触了电似的赶弹起来,双手抱着安全帽半蹲半站的滑稽样将陈思雅“扑哧”一声逗笑了。
“你,你,你笑什么?”对方不解地把手从帽子两侧放了下来,半弯着腰问道。此刻,基坑顶上已围满了闻声赶来的工人。
“你是干什么的?哪来的?怎么不戴安全帽?”一位挺着大肚子的高大工人戴着安全帽,穿着工装、套鞋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类似装扮的人。
“这是裘总。”戴眼镜瘦削男生这旁轻声说道。
“你好,裘总,对不起,打扰了,我是安心保险陈思雅。”她拿着刚刚印好的名片,毕恭毕敬地献了上去,“我是来这里搞意外伤害险宣传的,我们的保险,只要一个月交500,满一年后就有20%返利,交满……”她瞟着丢在地上破了一角的传单念道。
“行了,你们这些卖保险的怎么冒冒失失闯进工地来了,穷疯了吗?”裘总一手夺过传单,看也不看就将它扔到一旁。
“别打人,人家也是混口饭吃,裘总!”瘦削眼镜男马上拉住他的手。
“哇——对不起——”陈思雅腿脚一弯,就蹲到了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女娃,你哭啥啊!莫哭!莫哭!有话好好讲!”看到这死里逃生后衣冠不整,满身泥垢的年轻女生在面前哭起鼻子,大家都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赶忙把她拉起来哄去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室。
于是,陈思雅和被这事变吓白了脸的塔吊司机“小魏”一起挨了一下午训,未派完的传单也都有了接收的下家——垃圾堆。
待到夕阳西下,脏兮兮、乱糟糟的陈思雅才迈着机械的步子在广大安心保险“精英”诧异的目光里回到了405。推开门,只见罗莉莉脱了鞋盘坐在板凳上和朴志坚嗑着瓜子笑谈,而桌上的报纸里已经积满了瓜子壳。
“陈思雅,你怎么了?”看到下属第一天“上班”便混成这副尊容,罗莉莉赶忙站了起来,只是一不小心踩到斜放的“Cucci黑白船高经典版”,整个人也打了个趔趄。
朴志坚却镇定得很,嗑完手头的瓜子才缓缓拍了拍手说道:“小陈啊,你也太不小心了吧?不就是出去派传单吗?搞得自己这么狼狈干啥?”说完,他便拿起保温杯喝起茶来。
“你也别这样讲人家,今天上午我拿错了传单,拿成企业意外伤害险了,本来想叫小陈将错就错也派派单,实习一下。”罗莉莉搂住陈思雅四下打量,“没想到你就弄成这样了,真对不起。”
陈思雅红着的眼睛又流出泪来:“莉莉姐,对不起,我去工地派传单了,差点被起重机掉下来的部件给砸了。工地上的人还骂了我一个下午。”她扑到罗莉莉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这种专业险种还是我带你去做吧,你要搞定包工头、施工单位才行,还得给回扣。给工人挨个派单很难有用的。他们啊,个个都是拿现金回家,吃喝花光的。”罗莉莉拍了拍陈思雅满是尘灰和泥垢的肩背。
朴志坚看到此景,自觉无趣,便灰溜溜地走了。
第五章  缘  分
靠着今天救人奖励的200块钱,赵凯风的床底也点起了蚊香。
也许是那千钧一发的兴奋还没褪去,这一夜他实在难以入眠。
借着手机屏幕的灯光,他不停端详着那张被裘总扔掉的名片。
“安心保险,业务见习经理,陈思雅。”
是不是应该拨打一下那个电话?他的手指在数字键上按了按。
周围已经响起了鼾声。
按楼上兄弟的说法:“你小子可艳福不浅,救了个穿短裙的妞,看得老子都快流鼻血了!”
是的,工地上的兄弟,各个正值盛年,关于那事,人人都得办,人人都不避讳,可作为女生手都没牵过的小男生,赵凯风只能羞涩一笑。
但那张五官精致的瓜子脸总是一闭眼就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是那头乌黑的秀发。
赵凯风转了转身,头顶又传来了上铺兄弟的打趣:“楼下的,今晚老子一睡着你就转,是不是碰了女人还想再碰啊,要不老子推荐个地方让你打炮,也让这200块奖金有个好去处?”
“去、去、去!老子不想欠你这个人情,万一病了怎么办?”
“哈哈哈,想女人就想女人嘛!你们这些书呆子就是怕丑,不敢认!”
赵凯风懒得回答,手已放在了键盘上。
186……1……3……名片上的数字一个个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赵凯风想给她发短信,写什么好呢?他略略想了想便输入了一句话:“您好!不知您此时是醒着,还是睡着,但愿今天下午的唐突没有破坏您的好心情,我是工地上的大学生,赵凯风。”
随着短信在屏幕上被折成纸飞机发送出去,5公里外,陈思雅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正在为腿上的伤口涂药。幸亏面积小得只有几个毛孔大,即使形成疤痕也大不哪去。
倒是那双超薄肉色连裤袜被拉了好多条口子,彻底报废了有点可惜。
看到这条突如其来的短信,想到8个小时前那惊险的一幕,陈思雅不禁愉快了很多。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了?真的是工地上的大学生?不是裘总?”她笑着回道。
这时的赵凯风已昏昏欲睡,而手机的突然闪亮让他又来了精神。
“呵呵,我好歹也是管水泥搅拌机的技术工人。要不是今天下午我起得早……”
很快那边又回了信息:“知道你是大英雄了,以后不敢去你们工地卖保险了。好吧?”
赵凯风笑了笑,就飞快地按起键来:“保险是很重要的避险工具,尤其是意外伤害险,对我们这些建筑工人帮助很大,同时也能为建筑企业锁定风险拨备金呢!”
陈思雅看到这条信息,也笑了起来:“看来你真是大学生呢!说起理论来,一套套的,早知道找你来卖保险!”
……
就这样,他们一直聊到凌晨两点才互道“88”,为此,黑着眼圈的赵凯风一整天都有些恍恍惚惚,以致工友们窃窃私语:这小子还念着昨天的妞,连魂都快丢了;而陈思雅也在第二天上午的《保险法》培训中魂不守舍,现场答问时还闹了笑话。
所幸的是,下午莉莉姐的到来,让她清醒了不少:第二堂实践课考的就是打电话,而且在一个下午就必须在网上找到80条联系记录并且打通。
上网找80个电话再拨通来宣传保险?
陈思雅愣了。
她在飞速计算:如果打一个电话要5分钟,那么8个小时也才只能拨出96个,这还得是不和同事唠嗑、不上洗手间、不喝水才能做到的事。可问题在于,现在已是下午13点,离下班时间仅有不到5小时,这意味着每个电话所需时间平均为3.75分钟。这还没算上网搜索、通话记录的功夫。天啊!其他事我都不用干了。想到这里,她不禁面露难色起来。
“怎么了,80条有点难?”罗莉莉问道,白色西装外套下的红色衬衫将她衬托得格外精神。
“哪里,我一定努力完成!”想着《员工守则》第十五条规定的“领导评分低于70者不享受当月固定底薪待遇”,陈思雅壮着胆子答道。
罗莉莉又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走了出去,临末抛出一句话:“有什么问题可以和你身边的小丁说,他是电话营销的专家。”
陈思雅看了看身边的办公屏风,每个位置右侧的不锈钢槽道里都夹着各自的名牌:自己左边从后往前数是周秦楚、赵晓帅、王理德、谭瑶,而自己身后的是陈丽曼、欧阳马力,至于前面就是“小丁”——丁志启的位置了。
她也拿出刚才发下的名牌,把它放到了该放之处,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站了起来。此刻,前面的小丁突然停住了刚才还无比兴奋的讲述,对着电话“呸”了一声才把听筒放回原地,接着在excel上输入了这样的内容:11:18,刘老师,3分钟,对方挂断。
“我……是新来的,我叫……陈思雅,请问,你们是打电话吗?”她结结巴巴地问了起来,“请问,怎么可以打80个电话?市外的可不可以?”
“呵呵,今天真是不巧了,莉姐有事,没法教你,那就我来讲讲吧。”一边说,丁志启一边拿出几张表格纸来,上面一行行印满了人的姓名、地址、单位、职务乃至电话号码、车牌号……
“这是从哪弄来的?怎么什么都有?”陈思雅好奇了。
“呵呵,给你一张看看吧,我花了五十大洋才从公司买来呢。”
“有这么贵吗?”
“那可不是,公司为了搞到这些信息,没少花精力。这些都是给我们打电话用的信息,不然你怎么一个下午打80个?”丁志启侃侃而谈的同时,整理了一下领带。
可这时陈思雅却没有立即搭腔,因为她在这页纸里看到的第三个名字就是“刘耀武”,她以前的顶头上司,而下面的几个名字不是中国通讯中都分公司的头头脑脑,便是其VIP俱乐部的常客。如果让以前领导、客户都知道了自己在拉他们投保,这脸可往哪里搁呢?
于是,她隔了几秒才答道:“算了,有没有其他能搞到电话的办法?”
“这样子啊,我就只能建议你去下同城网中都站找找企业供应信息了,哪里也许有些留了手机号的人,你可以和他们打电话,当然,座机也不是不可以。”接着,小丁压低了声音讲道:“反正你先把号码记80个给她看看就得了,然后再打几个电话便行了。”说完,他收走了陈思雅手上的名单,径直打起电话来了。
就这样,上网记录号码,顺便扒几口电话叫来的外卖,以致每次吃饭时必上的美食网也无暇浏览,她第一次有如此繁忙的午餐时间。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忙碌,由100个电话号码组成的通讯录终于被建立了起来,陈思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虽然空调开得很凉。她试探性地拿起了话筒,拨通了第一个号码。
“喂,您好!我是中都,不,安心保险中……”又是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不过,“保险”这两个字的杀伤力已经足够大了,对方听到这里就挂了电话。
她看了看时间,仅仅26秒。
看来如果是被拒的话,80个电话恐怕一个小时都不要就可以打完。
她又拨通了第二个电话,结果是两分多钟的沉默。无人接听。
可拨通第三个电话的效果竟然和第一个一样。陈思雅郁闷起来了。是啊,该好好计划一下战术了。尽管那几位“安心大学”的教授级人物没少讲此类知识。
可是,等她好不容易翻出资料,又在电脑上打出要点,准备拿第四个电话照本宣科时,才发现那个号码刚刚停机。
没办法,她又得拿第五个电话做实验了。可效果仅仅是通话时间比上一次增加了20秒……可以说,整个下午陈思雅都在拒绝中度过,就在她头疼于自己如此没人缘的时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于是,眉头一皱,乱填一气,凑齐了80个通话结果。而在这时,前面的小丁却和一个客户聊得眉飞色舞,至少半个小时没有放下话筒了。
罗莉莉走了进来。陈思雅注意到,和上午比起来,她的脸上明显染满了倦容,以致眼影因汗水而“走形”都不自知。可一看到自己,莉莉姐又恢复了当初的踌躇满志:“80个电话打了吗?给我看看好吗?”
陈思雅点了点头。
“好,不多不少,刚好80个,很多新人第一天打了不到40个。哦,这应该是你从网上弄来的信息吧?我看看,这个蒯老板,还浪费了我大半个月呢。行,你主要是每个客户交流时间都比较短,以后可以和他们多聊,平均每个人两天去一次电话。至于那些有座机的,有人挡驾就要他们找老板听……”罗莉莉指着电脑屏幕说。
“是。”陈思雅一边听一边摆出一副虚心听讲的样子,还时不时记起笔记来。直到班后会开完,考勤表被打上一个大大的红钩,她才放心地离去。
就这样,上午培训、班前会、收集资料、打电话、班后会成了这些天里一成不变的工作内容,同样的,拒绝亦是家常便饭。待到两个星期培训结束,保险从业资格证到手,竟也没有邀约成功一次。这时,她才明白,跳舞、唱歌、做增益操,原来都是为了麻痹自己的减压。要知道,按《员工守则》规定,第一个月拉不来业务,第二个月的底薪就要减半。
于是,周一的班前会一散,陈思雅便追上了即将出门的罗莉莉:“现在半个月都过去了,我还没有一单入账,人都没约来一个,你看怎么办好呢?”
“哦,所有的新人都有这一关,不用怕的。当年我们这的朴总不是一直拖试用期最后一天才接到一个30万保额的大户吗?”
“问题是,那是朴总啊,我是陈思雅啊,要是我两个月没拉到客户是不是就没机会做企业文化专员,没机会转正了?”
“这个不要紧啊,你如果投保我们的闪闪金光投连险,每个月定存2000,我们就可以无限期延长你的试用期,你想想,存款第一个月就有200块返利给你,10%的收益率啊,而且每年按投资业绩依比例返还一次利润,30年返还本金……”
陈思雅有些气愤地答道:“行了,上周五班后会你还告诉我,投连险里名堂多,第一次返利就是返一个月,以后无利再返还要你交钱,直到30年投资期结束才还本,利润要看股市情况。还有,这2000块底薪都给公司买保险了,我吃啥……”听到这里,罗莉莉赶紧看了一下四周就把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压低声说:“你看你,真是口不择言,你以为业务就是那样好拉的啊?还有,如果你发表这些影响士气的言论给人听到了,马上就请你扫地出门,工资统统罚光,员工守则第一条就是这个。”
于是,她像挨了一记闷棍,只好低下头来,声音小似蚊吟:“这就太惨了吧?明明是赶你走人了,还要你交钱,可你也知道的,现在各个客户都挂我电话,还有人把我的号码都屏蔽了。能不能让我想想别的办法呢?”
“我说你也真是,姐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这样吧,我给你一份材料,你回去好好读读,明天你和我来跑跑这单业务吧。跑成了给你分一半。有个跟踪了好几个月的钱勤凤女士,现年53岁,是个寡妇,很有钱,病危,想给27岁的自闭症儿子韩乾丰投保。你就帮忙演一下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罗莉媛吧,说是保险公司帮忙找到的,至于职业,你就不要说是保险了,免得她怀疑。具体东西今晚网上聊。”
说罢,她就拿出笔记本,枕在膝盖上,胡乱翻开一页空白,写了几行字,便将整张纸撕下递了过去:“我现在还要去看谭总,有什么问题你就给我发短信。打电话恐怕不太方便。”伴随着话音,是头也不回的背影。
罗莉莉的正楷很秀美、好认,纸上写着的,是她的QQ号。
回忆刚才的情形,陈思雅不禁愣了:这不是诈骗吗?只是一想起业务还没着落,她才想道:“算了,拉得来一单,算一单吧,能给钱寡妇的自闭症儿子上个保险,也属功德一桩。”
于是,陈思雅这天的工作也比往常放松了许多,还抽空上网看起了言情小说。
而在晚上的“战前计划”会里,随着剧本逐渐清晰,她更是信心十足起来:跟好莉莉姐,准没错!
就这样,第二天的陈思雅一改平日的专业形象,扮成了打工妹的模样——白色绣花T恤、牛仔短裤外加一双白色板鞋。为此,在公司入口处,她被监管专员,一位50多岁的苦瓜脸老女人拦住了,罗莉莉打了个电话,才让700块大洋幸免于难。
好不容易在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中坐上那辆宝马,最后的复习便开始了。
“这单业务是我的保留项目,提成我让给你一半,主要还是要把故事编圆,说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失散了,保险公司还在帮我找,我看她最近病得有些重,顺便想把故事结尾了,这样她恐怕人一感动了,单就签了……”
“那我还是按昨晚QQ上讲的那样装进城务工人员吗?还说自己是在餐厅打工吗?”
“废话,按既定方针办,你再把我们剧本复述一遍。”
“好,我是罗莉莉同父异母妹妹罗莉媛,我的父亲罗瑞恒是个商人,我的母亲陈丽萍不是正妻,是由保姆变成的二房。父亲出事前,我们两家在同一屋檐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15年前父亲生意失败自杀,母亲也寻了短见,罗莉莉和他的妈妈于绮思为了躲债又不知道跑去了哪。我就被卖去乡下一个暴发户那里做了童养媳。为了自由,我成婚前夜就跑了,在城里八尺面馆打工,是安心保险要公安找到了我,才让我和姐姐团聚……”
罗莉莉听了,十分得意地说道:“对,故事大纲就是这样,但是不能平铺直叙讲出来,你到了现场要腼腆点,有点寄人篱下惯了的女孩样子,这些故事都是要在我问和她问的时候答出来。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编出这样一出吗?因为她就是从二房转正的。现在我们讨论一下可能遇到的几种情况……”
为了给复习留足时间,宝马多绕了两条路,直到11点整才开进中都医院大门,毕竟钱寡妇清醒的时间不多了,以致下午一律谢客。
和“住院区”病人睡在过道上的情形大相径庭,由专人把关的“特护区”病房都被修成了小别墅的样子,中间还有郁郁葱葱的绿树,隔离着烈日下的热浪。而草坪、假山和荷花池更将整个院落赋予了几分清幽。
尽管罗莉莉在草丛里的水泥小径上已尽量放轻了脚步,仍然招来了园丁的白眼。对此她只能略带解嘲含义地回过头来说道:“媛妹啊,我这位朋友养病很需要安静,你也走路小点声吧?”
“嗯,姐姐。”陈思雅低头应道。虽然心中她早已惊诧地吐起了舌头:“不就是一个富婆吗?用得着这样早入戏吗?”
经过了三号楼前台护士的盘问,她们终于来到了302室。确切地说,应是302的内室,外面还有一间真皮长沙发围着玻璃钢茶几摆成“四方城”的接待室。陈思雅注意到,一个满脸胡楂、略显微胖的男人正躺在沙发上,忘情地玩着手机游戏,满脸都是孩子气的笑容。“大概这就是钱寡妇的自闭症儿子吧?”她又一次暗暗吐起舌头来。
病室里的色调是淡淡的米色,墙上的温度计好像永远停留在“25℃”那一格,在宽敞的大床上,正躺着一位奇瘦无比的女士,纵使有白色厚被覆盖,也没有映衬出身体的厚度。而在病床两旁,导管、电线、呼吸管都在紧紧地缠绕着这具瘦弱的躯壳。陈思雅扫了一眼那张骨骼尽显、肌肤已近透明的脸,还隐隐约约显示着年轻时的秀美。
随着护士将一针蓝色液体推进导管,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本次会面最佳时间15分钟,11点30分送客。”抛下这句话,主治医师便关上了门。
“哦……是……小罗啊,坐,坐,坐,这位也请坐。”钱女士挣扎着说道。
罗莉莉把提来的补品和水果一放,就立刻扑上前去:“干妈!我来看你了。”眼里竟然闪出泪光了,陈思雅却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能呆站一旁作壁上观。
“这位是……”钱女士一边说,一边将还插着吊针的右手伸了出来,瘦成骨头的手指还是那么修长。
看到这情景,流着泪的罗莉莉一把抓住陈思雅,把她拉到钱寡妇跟前:“这个就是我说的,罗莉媛啊!我最近才找回来的妹妹啊!”
这时,陈思雅才马上回过神来,忙不迭说道:“对,对,对,妈,我就是她妹妹,罗莉媛啊,最近才找到姐姐,没想到15年了,才发现大家其实就住在一个城里。”
“哦,最近找着了……真的?”
按着罗莉莉昨晚的策略,陈思雅也猛地把带着胡椒的手指往眼上搽,于是眼泪很快就辣出来了。“呜呜……爸爸自杀后,我们俩都没少吃苦头啊……”
“好了,好了,两闺女都别哭了,让我看看,好吗?”
于是两人便低下头来,让钱女士看了又看,对方还时不时伸手触摸两人的脸颊,稍稍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露出欣喜的神色来:“是很像啊……感……谢主,又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奇迹!”一边说,一边颤巍巍地画起十字来。不知怎的,陈思雅竟落下两滴泪来。
“你们都去……坐吧,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回来的?当年我也有这样一个女儿,可就……一直没找回来,你也知道的,名不正……言不顺,只能送人……唉。”
罗莉莉马上接过腔答道:“这十几年里,我虽然搬去城西的贫民窟,可一直还想着自己的妹妹,加入安心保险以后,不小心和同事讲了一点点这些事,没想到,没想到,公司记住了这事,就帮我去找,在各种各样的资料库里查,又找了警方核实,前几天终于让我们姐妹两团聚了。”
“是啊,是啊,公安进我打工的餐厅时,我还不信是姐姐要他们来找的呢!”陈思雅赶忙补充道。
“唉,咱们……女人就是苦、苦、苦命啊,到哪里,都是为……别人活,熬着熬着就是一辈子了。这样吧,一个干女儿是干女儿,两个也不多,莉什么,你要不嫌弃,也就认了我这个,干妈吧?”
“好啊,干妈,现在我罗莉媛就叫你干妈了!祝干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陈思雅赶忙不停地鞠起躬来。
钱寡妇流着眼泪笑了。
“好了,干妈也累了,你快点找吕护士长给她榨点橙汁吧?”罗莉莉这一旁说道。
陈思雅立刻抓起一只橙子,飞奔着冲去走廊:“吕护士长是哪位!劳驾,榨橙汁,顺便叫叫丰儿,谢谢了!”
待到橙汁端入病房,钱寡妇早已坐起身来,面前的活动桌上,是罗莉莉的保单。而刚才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年轻人却也坐在病床边了。
“我最不……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儿子,莉莉,你,你也看到了,我就怕他一个人留在世界上被人欺负、被人骗,他心是好的,可……什么人都信,尤其是……算了,不讲了。只要你们能对他好,能给我保住这险,让我这点钱能够供他一辈子……”
“这个绝对没问题,你把钱划去我们保险户头了,就有红分,一年就是百分之十,如果你选择250万那档,分红是25万,够公子这一年零花了,中间要有疾病都可以报销70%,而且会在不同年龄段分红,80岁还有鸿运奖一份。另外,假如令郎的儿子想再续,我们的万福红利险就自动传子传孙!”
“好,好,好,有你们这份……好心,特别是有你们这样能关心人的公司,我信了,你看到了吧,我就签这………个名了,丰儿,你也过来,在这里,写个名字。”
说罢,钱寡妇颤抖着把笔交给了那个年轻人,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微笑。
“有了我和丰儿这……两个名字,你们拿去汇城地产的财务部,他们会给你们划款的。咳、咳……”说到这里,钱寡妇已有些支撑不住了。护士和医生也走了过来,赶忙把她调成卧姿,量血压,测体温。
大概是嫌人多拥挤,刚刚签完名的丰儿又拿着手机去了会客厅。
“好了,我们俩不打扰您了,祝您早日康复!”罗莉莉说话时有些得意了。
回程路上,罗莉莉对陈思雅说得最多的就是:“我们组就你一个女生和我长得最像,真是天助我也!”
虽然她起初只是沉默以对,可待到班后会上,罗莉莉将支票放在桌上,同事们列队鼓掌时,她愣住了。虽然签收额仅为12万元,但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钱还是令她整夜失眠,因为这一天就赚回了以前两年的工资。
这些钱怎么花呢?她一直想到天亮。
第六章  重  逢
“滴——”一阵来自后方的车笛声,把陷入回忆中的他拉回了现实。
轮到自己跟随前车步伐行进了。
他忙不迭地按熄香烟,脚踩油门。
“这里是哪了?”女人醒来了,睁着惺忪的睡眼说道。
“没事,以前干活时的中都大道。记得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晚上,我们坐的出租车还经过这里一次。”
女人看了看车外的风景,大大小小的车辆把这条双向八车道的城市延伸线挤得密密麻麻。
大概是刚才的磨蹭耽误了时间,“奥迪”刚刚走到连接南北的通裕路拐角,红灯又亮了。后车自然又是一声夹杂愤怒的鸣笛。
“冒冒失失叫得真烦。”女人伸了伸懒腰,看着依然酣睡香甜的孩子,打了个哈欠,便又斜躺在后座长沙发上。
他也放下方向盘,靠在驾驶座上。
昔日场景便像一幕幕电影在眼前展开了。
伴着深秋凋零的落叶,赵凯风终于拿到了在工地上第一个月的工资。1000元,寄给父母,那是自食其力的证明;50元,还邓佳彦帮忙充手机话费的人情;2000元,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300元,买双新鞋;150元,留自己零花。刚刚走出邮局,手机突然响了。
“还好吧?猜猜我是谁?”接通电话,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仿佛上一次听到还在昨天,此刻却是那么陌生,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赵凯风差点把它当成了诈骗。所幸的是,在即将挂机的那一刻,还是想起了那个名字:“赵扬,赵总——北大!”
说话间,他的思绪回到了小半年前,一片惨绿的股市令门庭若市的营业部变成了门可罗雀,号称“圣裔”的孔分析师不知何故再也没来上班,只留下了满桌的哲学书籍和一座铜制孔圣人像。
没过几天,“聪明绝顶”的赵总来了。赵凯风对他最深的印象还是左侧花白头发被颇具气势地梳向右边,发丝横亘在光溜溜的头顶上,就像一条条火车轨道。还有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高尔夫球航空包上两个磨痕密集的小洞,露出白色、灰色、蓝色的格子纸……
“喂,你还好吧?”电话那头的熟悉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还行!赵总,你那里还好吧?”赵凯风鼓足中气问。
“我,我早就不在你们营业部上班了,现在搞期货来了。小赵,你如果还在中都,可不可以来一下?我做了好吃的东西,这手意可是在Jewelly学的。”
是的,赵凯风和同事们已经不止一次听过“赵总”读研时在Jewelly帮厨的故事。只不过,这故事和传说中的“斯坦因•摩利前期货交易员”形成了鲜明对比,地震后客户的集体套牢似乎更证实了另一个私底下的传说:“这人就是在摩利做厨师的!”
冲着对“赵总”境遇的好奇,赵凯风还是答道:“好啊!你在哪里?”
原来“赵总”新的所在其实离自己并不远,打车才花十块钱,名字不错,叫“金顿大厦”,还有个非正式名字——“展览馆”。
约定的位置确切来说,是楼前广场西面副楼首层的“银月亮西餐厅”。来到中都快一年了,赵凯风去那里的次数却不多,多数仅仅是车旁惊鸿一瞥的风景。当他下了车,仔细端详这座标准的50年代式长方体建筑物时才明白根本不用仔细寻找,“银月亮”三层楼高的广告牌已经把位置准确地告诉了来到这里的人。
只不过,其时虽是华灯初上,可“银月亮”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并没有多少客人,“恰逢其时”的背景音乐——《悲伤的天使》更将这种落寞感衬托得格外凄凉。
赵凯风找了好半天,还是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刚刚准备拨电话,就见从厨房里走出了一位满是花白头发,穿着一件黑色短袖汗衫,外加秃顶和驼背的中年人来。不用说,这就是赵扬了。
“呵呵,6月份我也被裁员了,走不了,就在这里做了厨师,幸亏在New York University念书时干了两年帮厨,学了点手艺。不然可真要饿死。”一见小赵走近,老赵就开了话匣子。
可此时的小赵没有急于搭腔,而是像一位精神科大夫般打量起眼前这位“纽约大学前帮厨”来:眼镜还是那么厚,神色更加苍老了,以致怎么也无法和“纽约大学”“华尔街”合而为一。
“其实我觉得做厨师也挺好的,以前有个叫伊尹的,不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吗?有好吃的,啥忧愁都可以忘。只是年轻时没想到这么远。”为了不使场面冷下来,赵总枕着下巴自言自语。赵凯风发现,这人的手上多了几道伤痕,想必是刀切的,而手指甲还是那么短,那么亮,那么干净。
“对了,你说的‘爪哇里’在哪?就是学手艺的地方。”赵凯风打趣地问道。
“是Jewelly,长岛的一家小餐厅,算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去年还被‘Michelin’评了个三星级。我在长岛分校读研究生时就在那里。当年Simons教授刚刚修改了文艺复兴基金的主策略。”
就在这时,身着西装的侍者走了过来,端上了柠檬水、沙律,还有两块巧克力蛋糕,蛋糕上用巧克力奶油写着Opear。
“这是‘歌剧院’,我最喜欢的甜点。”赵扬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接着便是两个直径一尺的大阔口碗被端了上来,碗里是红色的汤,热气腾腾。“这个嘛,是我的拿手好戏,俄式蛋黄饺。这里很多新品种都是我带来的。包括上菜的程序。”
直到侍者端上餐具,为来客系上餐巾时,赵总还是说个不停:“……刚刚去美国,我就发现那里什么东西都卖得很大,牛奶按加仑,面包按磅,而且哪里的菜都有。Jewelly是中国人开的,可由于周围住了很多俄国教授,你知道的,在美国,数学、物理这些和数字打交道的领域都是俄国人的专利,感谢列宁同志——所以那里也引进了一点俄国风味。我今天做的这道主菜就是罗宋汤配俄国饺子。你看看,这个俄国饺子和中国不同,是蛋黄酱和面,泡在番茄酱伴牛肉汤里,然后加一点青椒煮,师父还教我,煎蛋黄饺的时候要放上一块Cheese就不用放油了,更香,更有劲道,这个Cheese嘛……”
对吃,赵凯风是一窍不通,兴趣也不大。从小就极少下厨,都是父母代劳,煮面也是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自学成才的。更重要的是,看着眼前人的这副尊容,想着这人以前的行状,赵凯风的脑海里跃出了“茴”字的四种写法来。
只不过丰盛的饭菜一入口,对“赵总”观感又提高了一点:形形色色的“伪西餐”赵凯风也吃过不少,然而像今天这样简简单单一盘丰腴又不肥腻、咸中带甜、甜里藏辣的罗宋汤烩俄式蛋黄饺还是第一次。于是五分钟不到,他就把面团带汤汁都扫了个精光。
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是晚餐?赵凯风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疑惑地问道:“怎么想着找我来了?”
“隆平高科,还记得不?”赵总问道。
“怎么说呢?当初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看到3月底国际农产品期货都跟着石油涨了起来,就像模像样地追了农业板块的龙头了呗。”他淡然说道。正是那一涨让自己有了“老师”的称号,风光了好一阵子。
“有这种期、股套做的思维其实就是对冲基金的起步了。许多人还是不知道世间万物千丝万缕的联系,要知道,每时每刻都在涌现出的交易机会,那是多么令人沉醉的精妙啊。”赵扬自顾自说道,“其实我们不长的相处时间里,我发现你好几次都在用‘大智慧’看期货,甚至在期货和股票间来回切换着看行情,于是我也要人装了一套这软件,真是非常好用啊。你能不能上去再帮我装一套?”
赵凯风诧异了:“怎么?上去?上哪里去?”他警惕地盯着赵总。
“哎,你想想,我会吃了你吗?我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个头,化做炮弹打出去也没多少动能吧?”小老头满腹委屈的样子,像极了集中营了受尽迫害的犹太人。
“好了,好了,我没说什么,不过是天都黑了,中都又不熟,怕危险而已。”赵凯风颇会自找台阶。
“上面其实不远,就在大厦八楼,过几天我可能就到那里办公了。”
搭着旧式“三菱”电梯达到八楼,赵凯风才发现,整个楼层都归一家“四海期货中都营业部”所有。
赵总在墙上按了几个键,满楼的灯都亮了起来。
“现在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办公区。”赵总转身领着赵凯风进了空空荡荡的办公区。交易室、风控室、财务室、会议一室、会议二室、VIP室……这些曾经熟悉的名头就这样在身边匆匆闪过。“你能通过《金融时报》的报道,在年初大量机构、专家都看空的情况下,要朋友果断做多大豆期货,挽回前期损失,就已经说明你入门了,只是没发觉。”赵总一边走一边说道。
赵凯风心里嘀咕了:“不就是在电梯上讲了和马智涛做期货投资策略吗?咋这样快就要我拉客户了,万一客户被我引导,做赔了可咋办呢?”
“你看看,我这个‘经理室’像不像样子?”赵扬突然转过身来,指着一间好像被纸糊满的玻璃房间说道。赵凯风见状,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用说,又是赵总那堆“K线图”。要知道,当年他来公司里,这些铜、玉米、石油、道指的K线图也着实令营业部的兄弟姐妹们震撼了一阵。
“我看太多了一点,拿一张比较满意的图贴门上行了,不然就和木乃伊差不多了。”赵凯风说到这里,发现赵总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黯然神伤,发言立刻停止了。
“好了,好了,吃完了,我回去再整。”
转眼间,两人就来到了走道的尽头,那里是机房,设备上的电缆密密麻麻,一排排显示灯在闪亮。“这里的服务器可是交易所直连,支持十万人在线下单,我还准备升到百万级。对了,你还是去帮我安装软件吧?”
于是大家又回到经理室了。赵总正襟危坐在两扇16∶9的宽屏幕前,感慨地说:“当年我在Comex做trader时,两台电脑一台显示股市,一台显示期货,就是顶级的配置了。没想到现在还可以一部电脑N个屏幕了,一个软件便把主要市场行情囊括其中,这技术升级换代可真快啊!”
“赵总,现在手机都可以上网,看全球股市和期货了。”心里哑然一笑的赵凯风拿起手机,只按了几个键,就连上了网络,全球股市指数,主要期货品种、货币汇率的报价便纷纷呈现。
“后生可畏啊,还‘总’什么,就叫我赵扬或者Filips吧。我在你那个年纪还是端盘子的呢!”
如此能放低身段的“赵总”实在少见,不过,看着赵扬如今的尊容,处境定然不善,亦没了称“总”的动力。所以真不如用英文名相称,摆脱了排资论辈的繁琐,还彰显了青春的活力。
“你看看我的手机行不行?”赵扬把手机拿了出来,只见这机器带着外伸式天线,和数字键盘连为一体的屏幕却有些小了。“按钮大,起码按下去是不累的。”赵凯风想。可这台黑白显示屏的手机程序全是英文,很多单词还不认识,且总是捣鼓不出和网络有关的任何功能,赵凯风只好知难而退了:“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该咋弄,你的机器我没见过。”
“算了,这台大哥大跟了我10多年了,舍不得,过两天我买台新的,先进点的。”说罢,赵扬就把电脑让了出来,自己坐去对面的简式长沙发上。
“你感觉持有的时候很难计算目标,更难寻找止损,是不是?”正在下载“大智慧免费版”时,赵总又说话了。
“是的,赵总,不,Filips,我发现很多人赚钱时总忍不住急吼吼兑现盈利,而亏损时老是抱着幻想死守,最后……”
“这是个世界难题,基本上所有亏钱人都有这个毛病,包括我,非常难克服。另外,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英文名哦?”
“我嘛,就叫Brian吧。”这是赵凯风小学老师起的英文名。
“Brian means brave and wise.Isn′t it right?”赵扬孩子气地笑了。
“老实告诉你吧。当年我进入金融市场,何尝不是无心插柳?一开始,只是给交易所修电脑,结果认识了做交易的朋友,做交易的朋友建议我去开个户,我就开了户。拿钱试了两把,感觉还真行,我就开始写文章,文章写了,去投稿,原本只想骗顿饭钱,没想到上了报,还真准了,于是就有人请你……”说着说着,赵扬便把头枕在十指紧扣的双手上,整个人仰靠在简便沙发上,仿佛正躺在长岛的草坪上,望着青天流云憧憬未来。
“好了,大智慧软件安装完毕,另外,你还可以去腾讯网,看财经版面,那里的证券、期货、外汇分版也有时刻变动的行情数据。”
“滴哩哩哩——滴哩哩哩——”这时,赵扬桌上的大哥大响了起来。手机铃声也如此有“时代感”,赵凯风打心底里想“ORZ”一次。只见赵扬颤巍巍地拿起这文物,把天线抽到最长,猛地摁了一个按键,便接通了。
“喂,是哪个?哦,原来是刘总啊!我?我这里一切都好啊,正在和证券公司的老朋友聊天呢。”
赵凯风对自己能在赵老前辈的嘴里成为“老朋友”受宠若惊。但是看到那台老旧的“手机”,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悲哀。
“好啊,好啊,刘司,哦,还是刘总,刘总难得您还记得我啊,这样吧,你看何时有空,我们聚聚,顺便再带那个朋友过来坐坐,可以吗?”
“哦,哦,25号下午两点半,好嘞。一定来,一定来。”说到这里,赵扬便把手机从耳畔拿了下来,显然,是那头先挂电话。
赵凯风疑惑地问道:“这位刘总是谁呢?”
赵扬微微一笑,轻轻说道:“刘任午,中都钢铁集团副总经理。”
赵凯风清楚,中都钢铁是城里八大上市公司之一,以前只是坐车路过城北玄武山麓时瞥见过几星城的钢铁基地,至于刘任午他只在报纸上、电视机里见过。没想到,拨通赵扬那部破烂手机的电话竟然来自这个人。想到这里,赵凯风不禁问道:“你咋认识刘总?还能成为他的老朋友?”
赵扬笑着说道:“小赵,不,Brian啊,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还有,忘记问了,你最近在哪工作啊?”
“单位”是工地,职务是“看水泥搅拌机的”,和“世界风云收望眼,敲敲键盘就是钱。飞机来去赛公交,名车美女伴身边”的金领生活落差不是一星半点,所以踯躅了片刻,他才腆笑着答道:“做建筑了,管施工。这不,今天刚拿工资。”
“哦,建筑业啊,辛苦,有钱,一份辛苦一份钱,比金融好,金融有时辛苦还倒贴钱。行了,不和你扯了,大后天要是有兴趣,就打个电话请半天假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要早点回去了?”赵扬的玩笑开了一半。
拿起手机一看,的确,已是晚上十点半了。仿如灰姑娘为在魔法失效前火急火燎赶路,赵凯风匆匆辞别赵扬,便打着出租回到了工地,又是十元钱。
“20块出租车费算支出吧?28块的俄式饺子汤、4块钱的‘歌剧院’,10块钱的千岛酱生菜薯泥沙律,还有不要钱的柠檬水算收入,粗看我应该是赚了。可推掉夜班的后果就是少赚50块啊……”他算了一路。
“难道我学的知识就是为了开水泥搅拌机?”他辗转反侧,以致上铺的兄弟直抱怨:“翻来翻去累不累啊?睡不着,打炮去!”
在满心的不甘里,他又一次披衣起坐,站起身,走出了工地。这时,秋夜的晚风早已带上了瑟瑟寒意。还有哪里温暖?只能是网吧。附近就有一家“莱尚网吧”,这可是个连锁店,据传还将成为中都第九家上市公司。
刷完身份证,坐在特制的颈椎保健型电脑椅里,点上一杯蜜桃果茶,戴上高保真太空耳机,打开千千静听,是绝佳的音乐体验,就连MP3压制时的失真效果也让赵凯风这样愚笨的耳朵也听出来了。但是这并没有引致什么不快,因为和以前在宿舍里用上网本听歌的效果来讲,好得上了天。
拿出手机,按前天陈思雅的短信,加了她的QQ,签名栏是“踢到狗头金,入账十万块”,赵凯风很受刺激。
好好找份能踢狗头金的工作吧!
于是,他打开了神州HR网站——满眼除了销售类岗位,其他的设计、管理类职位少得吓人不说,条件还十分苛刻,可起薪却比往常降低了不少。“唉,都是金融海啸惹的祸。不过话讲回来,中都是内陆,去沿海看看吧,那里机会应该还可以。”赵凯风想到。
于是他又点入“广州分站”。也就在这当口,一个新的计划已悄然成形:再向父母汇报,就说“开发业务去了广州”,然后再说到了广州找了好工作,这样就可以把现在随时担心“穿帮”的工地生涯掩盖无踪了。
可惜,“广州分站”竟成了一份公告——“由于我站遭遇不明来源信息源攻击,现在正在抢修,还请广大网友少安毋躁。”这才让赵凯风想起蹭报纸时看到的消息:因金融海啸,大量公司招聘违约,招聘网站便成了发泄的目标。
没办法,去上海分站碰碰运气吧?“上海”确实没被黑,可工作呢?“虹桥凯萨饮食有限公司诚聘服务员三位,要求:18至25岁,女性,英语6级以上、懂少许日语、法语,本科以上,月薪2500起步”;“安心保险上海分公司诚聘理财专员,人数不限,条件:学历不限、年龄不限,试用期6个月,试用期满后底薪2000元/月,转正有五险一金”;“上海启明星创意工作室招聘行政助理一名,1800元/月,合则约见,非诚勿扰”。乖乖,怎么和中都的工作机会差不多了呢?
就在这时,一个非常甜美的女声从耳畔传来:“您好,请问需要买点卡,顺便参与点卡理财吗?近期为答谢广大网友八周年来的不懈支撑我们特别推出了7.5%一年期定存整押式服务和年化收益率相当于5.5%的活期零存式顺延理财业务,本吧前50名参与者还有抽奖机会哦。”有些心烦的赵凯风立刻摘下耳机,大声说道:“谢谢了,我现在穷得要命,还点个头卡啊?”
其实,早在莱尚网吧于母校背后的“滨江大道”开设第一家门店时,还在读书的赵凯风就见过点卡理财,只不过他那时主要还是和朋友一起联机不需点卡的CS。因此,好长一段时间里,他始终弄不懂那些年轻人中奖后的纵情狂欢。
翻去“北京”,需要招聘的工作还是大同小异。“哎,金融海啸真厉害,工作都难找起来,还是省省吧。”啪、啪,赵凯风在座位上打了两个响指,扭了两圈腰肢,干脆又一次点开了CS,沉醉游戏就沉醉吧,麻醉一下自己也比赤裸裸地在痛苦里清醒要好!
如果不是第二天工地还有上百吨水泥等着灌浆,他真有可能玩个通宵。不过,半个小时后,他就回到了宿舍。
第七章  祸  事
“金钱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陈思雅充分体验了这句话的含义。
仅仅将提成的十二分之一投入在穿衣打扮上,已令她在那群惯于使用廉价脂粉掩盖雀斑或青春痘的女人里鹤立鸡群。要知道,陈思雅本来就不丑,而Dior的原液、资生堂的粉底霜与Lancome的唇膏更是令她光彩熠熠,以致上次差点罚走自己700块钱的“容嬷嬷”也隐隐撇起嘴来。毕竟,五十多岁的更年期人士,再怎么有打扮的经济基础,也没了可与青春一较高低的本钱。
当然,在这个想钱想得发疯的“狼窝”里,时不时主动让利以维持周边关系也是不错的办法。这不,在丁志启的撺掇下,陈思雅又把团队里的其他人请去公司旁的“小东北”共进午餐了。
“我看咱们思雅是队伍里成长最快的,首先规矩就学得蛮快。”罗莉莉举起椰子汁说,“有钱赚就要给大家分享,你看我每次拉了新保单,都请大家吃饭。还不止一次。为思雅,为大家的步步高升干杯!”
此时,陈思雅心里却泛起嘀咕来:“我来安心这一个多月,你拉成了多少单?也不过是在钱寡妇签单后才拉老娘吃了顿八块钱的冷面,还吃不饱。”想到这里,她举起杯说:“谢谢莉莉姐和各位的关心,我一定好好干,大家也要好好干,争取早日升钻,进名人堂,另外顺便恭祝钱勤凤女士早日康复,钱公子能够快点成长起来……”
没待讲完,罗莉莉就打断了话头:“哎哟,钱寡妇前天就走了!你替她祝什么康复啊?不过人家临走前挺挂念我们的,还找人捎话给我,要我今天带上你参加她的追悼会,不过我已经帮你挡下了,就说你伤心过度,暂时来不了。”
“是吗?怎么你没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虽然我知道这是你第一个客户,算是恩客,可你我若是去了追悼会,万一穿帮了怎么办?我们让他们签保单就够对得起了。你想想,按《保险法》《合同法》规定,保单可以避税、可以躲债,还能够救急,你说我们是不是他们的大恩人?只不过,要是他们发现了,可不惹了大麻烦吗?人啊,要学会考虑!钱寡妇的事情就算了吧。”
陈思雅不禁有些生气了:“说白了,莉莉姐,你不过就是想着那几个钱吗?可人家毕竟走了,还想我们去一去,最多我们把戏再演演,下午也好有个交代吧?”
“哦,这个嘛,你要去自己去,惹出事了,我可管不了,我可在电话里说过,人在北京,过两天才能回中都,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把我的事说出来啊。”
就这样,陈思雅又换上了那天的绣花T恤和牛仔裤,还把脸上的妆容洗了个干干净净。老实说,重新换成打工妹的穿着,她还真有些不习惯。然后便是按照罗莉莉说的地址,向市殡仪馆的追思厅赶去。
果不其然,还没走近肃穆园,就见招魂的白幡挂了一路,路旁松柏枝上也零零碎碎绑了许多百花,而追思厅门口西装革履的礼宾人员头上缠着白布拿着哭丧棒的样子也煞是不伦不类,装出一副悲苦相的陈思雅差点被逗笑了。
至于钱寡妇,就躺在大厅正中的水晶棺里。尽管经过了化妆师们的层层修饰,可透过沾染水雾的玻璃棺盖,仍能看出她的右眼还在微睁,露出白得吓人的眼球。陈思雅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站在一旁接受来客慰问的亲友里,却没有韩乾丰。“也许这孩子还会在这里继续玩手机,所以实在不行,就让他留家里玩个够吧。有这样的儿子,难怪钱寡妇死不瞑目。”陈思雅想道。
和想象不同的是,这天出奇的顺利,没有一个人问她,也没有人谈起罗莉莉,和钱寡妇生命中最后一笔投资的情况。走出殡仪馆,陈思雅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钱总,您原谅了我们吧?
只可惜,就在一天之后,祸事便上门了。那是次日上午10点,陈思雅正在电话中向一位据说在股市里被套了120万元的老人家讲述连投险的“稳定盈利”能力,耳畔就传来了楼下的吵架声。细听才知又是什么“你们怎么连傻子的钱都敢骗……”“人家可是死了老公还独自撑了这样大个摊子十几年啊……”钱总啊,能饶了我吗?求求你了!陈思雅头大了一圈。
于是她匆匆挂了电话,也跑去楼梯拐角向门口张望起来。
一楼大厅里早已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楼梯拐角处,好几个同事一边议论,一边轮流张望。由退伍军人组成的公司保安平时虽然威武有力,好几次都把前来公司闹事的人像夹小鸡一样推去门口传达室里“好好谈谈”,可这次他们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前来“讨说法”的汹涌人群干瞪眼。
这些人里,最熟悉的还是一身丧服的韩乾丰,这次他没在玩手机,而是跪在大厅的水磨石地面上,木然地望着前方,旁边是一位满脸横肉的中年胖男人指着朴志坚的鼻子破口大骂,尽管隔得太远,但是仍能想象口水的洗礼是多么可怕。
“……我姐的保单一签,250万就冻结了,现在我们周转都成问题了,大家评个理,有没有趁人生病,头脑不清醒时还忽悠人投保的理?”
“据我所知,这事是您姐姐为了她公子,也就是您外甥签的保单,和贵公司周转应该关系不大吧?还有,按照合同规定,假如现在退保,恐怕只能拿回30%本金了。另外,前面给您外甥的第一次分红必须归还公司,才能拿回这30%,而如果我们……”
“就知道你们保险公司是骗人的,没诚信啊,丧天理啊,呜呜……”不等胖男人开口,跪在门口的几位女士便又哭了起来。
陈思雅看到这里,不禁害怕了。于是走去二楼洗手间,拨通了莉莉姐的电话。
“喂,喂,你知道吗?钱寡妇的亲属闹到公司来了!现在他们把公司围了个水泄不通,保安都不敢拦。你看我们怎么办好?朴总在那里挨骂了。”
“是吗?我在见客户,这事回来再讲,可以吗?”
“回来再讲?好姐姐啊,你几时回来啊,他们现在都打进门了,不走了,如果再看到我,发现那天我们是演戏,恐怕生吃了我都有可能啊!”
“哪有那么夸张?我现在真有事,回来再讲吧!待在办公室里,不要动。”话音响罢,便是一片空寂。
就在那一刻,陈思雅不禁感到无限孤独:只能蹲在隔间里一动不动,心里却在不停祈祷,楼下的人群能快些散去。保险这碗饭,还真不好吃。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再没听到吵闹声了,相反,洗手间里高跟鞋踏地的“咯噔”声多了起来。
她这才走了出去,刚回到自己办公室里,便看见朴总衣装不整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不用说,那张脸可刮得下一层霜。
“你看看,你们都惹些什么事?”对方坐着说道。
“是,是,对不起,这个事情是……是没想到的。”陈思雅的声音细得自己也听不清。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光一个没有想到就可以掩饰一切错误吗?演戏不是不可以,可问题在于,你们怎么让他们识破的?还有,有些人以为自己演技好,还好为人师,拉别人和自己一起演,演出问题了,就逃之夭夭,把领导推在前面挡子弹,这也是我们保险人的大忌!”朴志坚额头青筋直冒。
陈思雅心绪定了下来,在眼窝里转了好一阵的泪珠也收了回去,嘴里却依然说道:“这次是我们没注意,没想到客户签了保单后,亲属还这样激动,来我们公司闹。下次一定搞好安抚工作。”
“不是什么安抚不安抚,而是他们嫌我们的保单把周转款套住了,希望能够在这几天把钱全退出来,好维持企业运转。不然他们要倒闭了。”
“有这么严重吗?那么大一家公司,那么有钱一家人,还差这区区200多万?”
听到这里,朴志坚站了起来,两手往裤袋里一插,便踱起步来:“哎,你是懂还是不懂呢?我亲爱的陈思雅同志!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企业资产往往是固定资产的市值加上流动资金、应收账款、库存什么的七七八八,能动的钱都不多。现在经济不好了,他们公司要靠这250万才能让大家发上工资!还有,钱寡妇他们一家爱讲排场,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也是江湖上公认的事实,鬼知道他们资产到底是正是负?”
“那么,我们怎么办呢?如果我们公司不退他们款,他们逼急了,再来闹怎么办?”
“所以要把这群大小祖宗稳住也真是难题,只能好吃好喝好招待,软磨硬泡,反正不能让他们闹去总公司!不然的话,哼!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做替罪羊,还砸饭碗!要知道,集团里那些个老总,说得好,做得绝,谁出事都是翻脸不认的!”说完,朴志坚便在会议桌上坐了下来。
“现在的确是麻烦,要不,我这提成还剩10万多,都不要了,再动员莉莉姐把剩余部分退回,然后和没用完的本金一起退给他们?息事宁人总可以了吧?”
“呵呵,你以为世界上的事情都这样简单吗?首先,韩乾丰他舅舅要的是250万,你们如果退了这25万元,他肯定还会得寸进尺,往下穷追猛打,以后搞不好你还得给他们赔情感损失费呢!所以,这条底线就是为了你们的利益,为了大家的利益都不能退。其次,我们是分公司,投保的钱都是第一时间转去集团公司账户。集团总部也是光吃不吐的,你想退钱,他们绝对批不了。反正,这年头,钱一出手就别想收回。”
“那么,总让这群人在公司门口闹,也不是办法吧?”
“这类事,我们见多了,都是一个拖字解决。而且,汇城地产那么大的盘子,收钱途径也绝不止我们一处。拖一拖,等他们从别的地方收到钱了,自然不会麻烦我们了。只不过,就是他们这些天来闹时,你不能出现,这样我们才能把故事编圆,绝不能给对方落下口实,所以你还是要真真切切地戏演好。让他们觉得我们保险公司不都是骗子,至少感动钱寡妇的事是真事。谎言重复1000遍没成真理,我们就重复10000遍,直到成为真理,就没事了。”
“你的意思是……”陈思雅不禁困惑了。
“就是委屈一下你,让你去我朋友开的面馆打几天杂,这是他们的地址。”说罢,朴总在自己名片背后的空位上写下了“八尺拉面”“马鲁生”等字样。
当天下午,褪去价值不菲西装裙的陈思雅就来到了这家位于城西的“避难所”。一进门,不知踩了什么东西,她立刻打了个趔趄,幸好韧带还不太硬,能把脚收住,以致没摔到正在吃面的一位赤膊男身上。喘过气来,定睛一瞧,才发现,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是纸巾和骨头,还有成片的黑色油渍。一旁,是正在偷笑的小伙计。
陈思雅没好气地嚷道:“请问马老板在哪里?”一边说,一边把留有朴志坚“真迹”的名片拿了出来。
少顷,一位中年大叔穿着兜肚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大约1米85的个头,长长的头发扎成了个马尾,满脸都是朔风刀刻斧凿的痕迹,一双手大得可以当蒲扇,恐怕有45码的拖鞋拖过地面是同样大的“噼啪”声。见到这副尊容,陈思雅暗暗吐起舌头来。
“哦,你就是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朴总,他同事?”
“是啊,朴总叫我来你这里避风头,顺便演戏。”
“那就进来再说吧。”马大叔转身走进厨房,又向她招了招手。
陈思雅便跟了进去。
马大叔解下满是油污的兜肚,将它挂在门边,然后又沿着厕所旁的木制旋梯走上楼去。和安心保险大楼里宽敞洋气的旋梯不同,这里的窄逼使马大叔硕大的身躯不得不略微保持侧身。
不过,陈思雅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厨房的盛景上:黑水横流的地面上,满是白菜、大葱和芹菜,还有炖汤用的带肉大骨。另一位只穿一条裤衩的厨工则在火炉旁不断擦汗,旁边的大锅里,是滚动的面汤。
“以后这种小面馆真不能再去了。”陈思雅想。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马大叔的声音:“快点上来吧,还有话跟你说。”
“好,我这就来。”陈思雅三步并做两步,飞快地跑了上去。
楼上比预想还要窄逼,房里除了成箱的调料,就是三或四张钢丝床并成的大通铺,毯子杂乱地堆砌在床上,透过血迹斑斑的蚊帐仍能看到。至于窗户,不知怎的,都被纸糊着,于是本来就被附近楼房遮挡的光线经过黄纸的过滤,终于成了地上的星星点点。
“开灯。”
陈思雅凭着直觉,拉开了屋中昏暗的电灯。于是,本来就闷热无比的屋子,因为灯光的加入,变得更热了。
“这就是我们的条件,恐怕有点委屈你了。”坐在帐门处的马总一边说,一边顺手卷起湿漉漉的汗衫抹起头来,只不过,肚子上层层叠叠的肥肉令陈思雅突然想起了海上的波涛。
“恩,哪里,真麻烦你了,还请你们多多指教。”
“教我就没啥好教的,就是你,一个女孩子,来这里也是委屈了啊。我们几个都是男的,还没给女孩子准备睡的地方,这样吧,要不要你回去住?”
没想到,看上去一副粗人相的马大叔还能如此关心自己,陈思雅有些感动了。她赶忙答道:“没事的,我家离这里并不远,坐公交车五六站的路。”实际上,就是直达的“59号”也得坐12站。
“听老朴说,你还是不错的,一来就拉了250万的大单,有很多做保险的,哭着求亲戚,也不过是四五万的单子,然后拉不到了,就得走了。你还是很幸运的嘛。”
“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逮着了。”话一出口,她心里陡然一紧,钱寡妇怎么也没合上的右眼,和白得吓人的眼球又浮现在眼前了。
“当年我和老朴都是学拉面条的。你说怪不怪,老朴一个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也要和我们学这个。我们都打趣他,弄得他不耐烦了,碰上保险公司招聘就去了。现在也做大领导了,我嘛,也就开了一家拉面店。”一边说,马鲁生一边掏出烟来,看到对方是个女性,又把烟收回,自己点了。“反正我这里正好缺个做杂事的,小妹你这几天就委屈一下,下去帮我洗盘子吧。”
和母亲把盘子冲完冷水冲热水的“繁文缛节”不同,面馆的洗涤模式让她大开眼界,那是标准的“短、平、快”——只穿一条裤衩上班的“小西安”看到陈思雅开大了水量漫灌满池的碗筷,不禁拿起一张抹布和一片碟子做起示范来。只见他套着抹布的左手保持静止姿态,右手猛地一旋,刚刚还遍布油污和残渣的盘子便立刻油光可鉴了,然后将盘子往洋溢着洗洁精泡沫的水里一浸就拿了出来,扔去备给食客的餐具堆里。
“你不用洗去残留的洗洁精吗?”
“呵呵,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洗几个碗吧!”说话间,又是几个盛满残羹剩面的碗碟堆到了陈思雅面前。
不知为何,她不管怎么努力,始终不能洗出“小西安”的速度,总是忍不住把浸过洗洁精的碗碟在水龙头下再冲一道。
待到八尺面馆打烊,已是三更时分。而清理地上的瓶盖、骨头、卫生纸又让大家忙碌了好一阵子。只不过,看着陈思雅拖得一尘不染的地面,马大叔也笑了起来。可是,59号公交车早已结束了运营。
尽管脑里满是厨房的盛景,可看着一盘盘丰盛的面食,陈思雅胃部痉挛不已。碍于“好意”,她也不得不拿起筷子做起样来。所幸的是,味道还不错,加之没吃晚饭的饥饿感,她五分钟内就将一大碗臊子面吃了个精光,以致让两位伙计都惊讶不已。
饭毕,马总剔着牙齿说:“小陈啊,现在应该是没车回去了,要不你干脆在这附近租个房算了,住到我们旁边,也方便帮忙,还有我和房东说说,一室一厅可以降到350元一个月,这个办法不错吧?”
“谢谢你的好意了,如果在这里租房我看以后回公司就远了。”确实,从安心保险大厦来这里,她转了三趟车,花了近两个小时。
“哦,那就先打出租车回去吧,反正你待的时间也不会长。”
就这样,陈思雅成了一个奢侈的体力劳动者:每日天刚蒙蒙亮便打着哈欠等在路边,坐上一个多小时“59路”来到城西,再在深更半夜花上五六十大元“搭的”回家。不到一周,就花了好几百路费。直到这个周六下午,罗莉莉再次打来电话。
“怎么样?事情搞定了吗?”不待寒暄完毕,她便问了起来。
“哎呀,他们现在揪着我死活不放,还找人跟踪我,这该死的朴志坚,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是什么男人呀?!算了,不提他了,现在他们非要我找你这个妹妹。妹妹啊,你在哪啊?能不能告诉我一声?都怪我这个姐姐,为人太真诚……”
听到这里,她真恨不得跳去电话那头,扇她两个耳光,只不过一想起对方刚才说过的“跟踪”两字,陈思雅只能如过去约定的那样大声答道:“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你那?我现在就在春霖路,八尺面馆啊!”
“好,好,我等下就过来。”未待回答,电话便挂断了。
刚要放下手机,一条短信又发了过来:你快找马总,要马总找骆林换身份证,公安不用怕,公司已经摆平了。成败在此一举,看好你。
照着“姐姐”的吩咐,又是一阵忙碌,最让她诧异的,还是那张贴着自己照片,印着“罗莉媛”三字的身份证竟然那么逼真,就是发证日期,也刻意填在了最近的日子,毫无疑问,这是寻找失散姐妹的成果。交证件给她的龅牙瘦高个还给她留了个名片:“司马闻。”
刚刚收好身份证,一辆宝马就停在面馆门口。不消说,是“莉莉姐”的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警车,还有一辆没停定就冲下几位彪形大汉的面包车。
人们聚拢了过来,也包括了被那个满脸横肉的中年胖男人“押解”下车的罗莉莉。
陈思雅知道,此时正是表演的时机,马上把碗碟随手一放,就故作惊讶地说:“怎么了?他们把你怎么了?是什么事?”
旁边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就是她,那天和罗莉莉一起看钱女士。”寻声望去,那人正是特护病房的护士。
“你少在这里装!我知道,你和姓罗的,早就写好了剧本!”中年胖男人,韩乾丰的舅舅立刻抢白过去。
“怎么了?她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啊!有错吗?还有,你要这样搞,干妈也不会高兴的!”
“好妹妹!别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们也没办法,对不对?”
“你个骚婊子说什么……”中年胖男人举起手,正准备一巴掌向罗莉莉脸上扇去。
就在这时,一位警察快步走来,挤进人群中央,敬了个礼:“这位同志不要打人!有话好好讲!”警察手放下,便转身向陈思雅说:“罗莉媛同志,能否拿身份证来给我们验验?我们确实有受安心保险委托,寻找到失散姐妹的案例。这个事迹已经向上汇报了。”
她照着“戏码”里的要求,把新换的身份证拿了出来,只见警察看了看便还了回来,接着就对中年男人和他叫来的彪形大汉讲:“罗莉媛确实是最近恢复身份的,身份证换发日期为‘8月15日’便是证明。现在请你们到局里把事情解释清楚吧。”
就在这时,罗莉莉扑了过来,直抱着陈思雅热情地说个不停:“妹妹,真是让你委屈了!吓着了吗?他们也真是,说死说活都不信,硬说我们骗她钱寡妇,还说要我们替他们倒闭负责!不就是250万吗?钱总生前都没在乎过!”
“你们这群做保险的!不要脸的!骗子!吃人不吐骨头的……”远远又传来中年胖子的声音。
罗莉莉也随之把陈思雅拉去门外,把声音压低到耳语的程度说:“真是多亏你,帮了姐一个大忙啊!”
“怎么了,事情过去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公司?”
“这事还没完全收场,不过对我们是越来越有利了,因为合同没问题,又是韩乾丰亲笔签名,他们做不了文章,就想给我们扣一顶‘欺诈’的帽子,通过证明你不是我的亲生妹妹,所以我们干脆不做不休了,现在他们证明不了这一点,最后也只能庭外和解。这钱就铁定归我们了。”
“好,好,我几时可以回公司呢?”
“应该就这几天了,不过我现在还要去公安局录口供,你也得去,一起吧。”
录完口供,已是深夜。戏自然天衣无缝,警察亦配合得不错,至少没把两拨人放在一个局里,就是莫大的帮助。只不过,到了离别之时,罗莉莉却说:“没我信号,千万不要回公司,他们因为这250万没周转上,已经破产了,恐怕会报复。”
于是,“等信号”成了她后面大半个星期在八尺面馆装模作样干活的唯一理由。
第八章  就这样归来
通裕路作为这座城市的南北高速走廊今天倒是顺得惊人。
“奥迪”的奔驰速度很快就开到了每小时120公里——公告牌规定的上限。
于是它又超过了一辆货车。离杨泽的网吧又近了。
可看到车皮上的“中都钢铁”四个字,赵凯风只好又放慢了速度。
因为在回忆的冲击下,理智也不得不让位了。
妻子正在后座上逗孩子呢。
“25号”说来就来,赵凯风已是望眼欲穿。似闹钟般准时的,还有赵扬。中午12点,手机上果然出现了他的短信:“12点30老地方见,午膳自行解决。任务:见老刘。”
中都钢厂是古都“八大上市公司”之一,各种规格齐备的螺纹钢系列产品是它的拳头产品,更有着“亚洲最佳”的美誉,作为50年代苏联重大援建项目之一,直角式的厂房和宽大的内部空间还保留着那个年代里意气风发的痕迹。
以前赵凯风只是坐公交车时路过城北玄武山麓几成卫星城的钢铁基地,而刘任午的名字和形象也只在报纸上、电视机里见过。可今日得见真人,还是让他不由得紧张了。
如约来到老地方,是满脸微笑的赵扬:“小赵,不,Brian啊,你今天下午有没有请假?还有,忘记问了,现在建筑业还景气不?”
这个问题多多少少让赵凯风有点不知所措了,“水泥搅拌机管理员”恐怕连“建筑业人士”的边都没挨着。所以在踯躅了0.01秒后,他腆笑着答道:“请假是一定的,景气度嘛,还是老样子。”
“哦,建筑业虽然辛苦,可是有钱,一份辛苦一份钱,比金融好,金融业经常是十分辛苦倒贴钱。行了,不和你扯了。”赵扬的玩笑开了一半,就等来了“253”路。此举十分出乎赵凯风所料。赵扬这样一位叱咤过金融风云的人物拜访“老朋友”竟然选择两块钱一张票的公共汽车。
经过大半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中都钢铁厂门口,已是1时20分。搭上厂区内的“钢八路”穿过堆填场、冶铁二车间、火车站、转炉车间、后勤中心、冶金研究所才是行政中心。像所有旧时无所不包的单位一样,中都钢铁除了火葬场外,一切该有的,都有。赵凯风在“钢八路”上看到,和想象中浓烟滚滚、烈火熊熊的热火朝天情景不一样,不少高炉的火熄着,车间也停转了,路过专用线车站时,还看到帆布下一堆又一堆待运的产品积压着。
“哎呀,金融海啸都刮到这里了。”赵扬感叹道。
行政中心是一栋三层红砖小楼,楼旁几株枫树已经红遍,竟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了。两位赵先生和门卫说明来意后,自是一路绿灯,不一会,“中都钢铁集团副总经理室”便映入了眼帘——到地方了。
“请进,门没关。”在领路的前台小妹敲门后,里面传出有力的声音。
进门可见是长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挤满了各种文牍、书籍,靠窗的檀香木桌后坐着一位颇有精神的老者。一看到来客,老者立刻离开藤椅,一双大手既硬朗又有力,握得人虎口生疼。
谈话的主角自然是两位年龄加起来已超过100岁的人。
“老赵,没想到我们还有第二次握手的机会啊!”
“世界上很多事情不就是讲个缘字吗?钓鱼台匆匆一别,没想到就是15年了,光阴似箭啊!”
“光阴似箭,催人老。这位小年轻啊,赵总当年可是大人物,30岁出头就是国际财团的首席期货交易员,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强多了。哈哈。”老刘不愧是老刘,保持气氛活络又不冷落任何人做得十分到位。
于是,受宠若惊的赵凯风更是坐直了身子答道:“哪里,我才刚刚毕业,要多向老一辈学习!”应该说,“刚刚毕业”一年。
“你看,你看,现在的小年轻真会说话啊!哈哈!”
“这位嘛,是小赵,我在证券公司认识的,水平很不错。”
“哦,后生可畏啊。小赵啊,你们赵总,还有斯坦因•摩利投资银行都是中国期货、物流的有功之臣啊。尤其是赵总。当年我还在物资部,专门抓期货这一块,很多问题不懂,是赵总把LME认证仓储制度介绍来中国的。还有,我们华中最大的几个工矿铁路枢纽工程,也是斯坦因•摩利牵线搭桥融的资,不然的话,哪有今天这样成规模的钢铁现货市场?”
“哪里,哪里,谬赞了!没做什么,真不好意思,今天只叙旧、吹牛,行不?”
“好,好,好,就依老赵的意见,吹牛,不谈工作。”
在不着边际的闲扯里,小年轻赵凯风才明白,赵扬的过去远比想象还真“牛叉”,至少在刘书记看来是如此。至于这位副部级央企的副总亦非等闲之辈,按他的话说,人生是“始于中钢,终于中钢”,尽管其间上过俄国,下过海南,爬过雪山,坐过京城。
当然,完全不扯工作也是不可能的。
茶过三刻,刘任午突然问道:“现在你也看到了,全球经济萧条一来,上半年的订单撤了一半,生产出来的货只能堆在专用线车站日晒雨淋。特别是螺纹钢,价格下跌严重,都落到每吨2900多元了。比成本价都低了600元钱。你觉得以后价格还会不会再跌?”
“这场经济萧条是全球近20年的宏观经济扩张的另一个结果,树不会一直长到天上,有了春天和夏天,就自然有秋天和冬天。在二战后补偿生育高峰一代人进入老年的时候,市场扩张期欠下的债务就会成为危机,最终导致这场调整的到来。比如2007年市场见顶正好与二战后补偿性生育高峰的1947年生人进入退休年龄重合,这就说明全球未来经济增长恐怕会进入长时间的还债和调结构周期。”
说到这里,赵扬顿了顿,喝了口茶,继续讲了起来:“至于中国钢铁产业,我虽很久没接触了,不太了解,可是我知道,现在国外认为其产能过剩率接近40%。以前是靠大量政府工程和超低利率信贷维持这些企业的扩张,而‘四万亿’的推出一方面是加剧通货膨胀,另一方面是把以后的工程都提前到这两年来做,所以我认为钢铁价格现在接近底部,低价抛售库存同时,可以加紧检修,而且内陆地区的基础建设补课也肯定会成为这轮投资计划的重点。毕竟有那么多农民工返乡,也会把沿海大城市的一些东西带回去,包括高楼大厦,适当开辟那些地方的市场也是可以的。但是贸然再上产能就有些危险了,做好差异性品种、高技术钢铁构件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三年以后钢铁行业爆出巨额亏损是非常可能的事。”
赵凯风看到,老赵讲起这些话时更像是找到了机会在独白,全然没顾及刘任午眼里的迷茫和不时左顾右盼的姿态。
即便如此,刘任午还是非常高兴地回应道:“您说的这些,非常受用,我记住了。回头是应该组织业务员向西部、北部地区调查市场、发展业务了。”
此时,窗外日头已经偏西。虽然对方再三表示“吃了工作餐再走”,可赵扬却一个劲地不停推脱,以致搞得赵凯风也有些不悦了:摆在眼前的大吃大喝都不要,岂不怪哉?不过,补偿不是没有,刘任午那张印着“镰刀锤子”的副部级名片还是一人一张。如果卖给证券公司,这条信息1000块钱都是便宜的。
“为什么不留下吃饭?”坐在“钢八路”上,赵凯风不禁小声地问起来。
赵总同样小声地答道:“呵呵,你想想,从钢城回主城区的公交车最迟是晚上8点,如果吃饭把时间错过了,我们不就得走路回去了吗?今天带你来,就当是见见世面了。”赵扬拍了拍赵凯风的大腿。一路无语。
所幸的是,赵总掌勺的晚餐比上次要丰盛得多。席间,赵扬谈得最多的,却是“Brian,你真是棵金融好苗,如果不回去就太可惜了”。
赵凯风听了,并没有立刻答话。
赵扬见了,自斟了一杯,摇了摇头说:“我也知道你很诧异我为什么做了厨师还重返期货市场,主要还是经历了那样的人生以后,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数据、那些事件。思维不是机器,不能想关就关。在海元证券时,我看到大势都是跌,没号召大家买股,搞得上峰很不满意,上任一个月被裁。如果是美股,我早就开始让大家锁仓或者顺势跟空了,赚起来还不是哗哗的?手续费收入同样少不了。在这点上,期货就比股市灵活。”
期货可以做空,赵凯风在大学时就知道,可听赵扬这样一说,也提起了兴趣,赶忙给老师添了杯洛神芒果:“你也说得没错,我就是上了工地,脑袋里想的也是怎么把以前熊市时客户亏的钱给扳回来。如果做期货是涨跌都能赚,我倒想试试。”
“好,明天你就结清那边工资,到我们公司上班吧,底薪也许比较低,初来是1700,但是单笔手续费提成我们对半分,你看怎么样?咱们好好再搏一次!”赵扬举起了杯子。
赵凯风嘴上说“考虑一下”,但心里却也打定了主意:大学生,好歹也是靠知识吃饭,至少期货的知识含量比开水泥搅拌机高!
与赵扬同时举杯的,除了赵凯风,还有另一个人,不过他正在地球的另一端。那里是纽约希尔顿酒店顶层的露天早餐会。
“15年前,我刚刚来到华尔街,很多人都纳闷地表示,一个研究东方象形文字的前情报员能做什么?12年前,国际铜期货被日本人大量买入时,一个小小的交易员助理为什么敢在次要账户布局空单?10年前,东南亚奇迹如日中天,我为什么能够撰文指出这是一个金字塔销售游戏?而在8年前,我为什么把疯涨的美元指数压在121点?现在,我经历了一年的爆仓边缘的挣扎,在CDS整体坍塌中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由斯坦因•莫利资产管理部举办的酒会上,泰瑞•耶戈尔略带日耳曼口音的发言格外响亮。不过,如果算上今年以来旗下三只对冲基金平均三位数的收益率,可以讲,他的表述并不轻狂。
“请问这位先生,您的下一个狙击目标是什么?可以略示一二吗?”一把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响了起来。
“这是个好问题。正如诸位企业界精英看到的,从2001年开始,大宗商品步入了前所未有的超级周期,玉米价格涨了3倍、铝价涨了4倍,铜价涨了5倍,石油价格更是涨了12倍。是什么原因呢?”
“新兴国家的需求大涨,还有美元的持续贬值。”不知是谁插了一句。
“这是正确答案,但不精确。”泰瑞•耶戈尔清了清嗓子,自顾自说:“要知道,新兴国家里,俄罗斯、巴西、阿根廷、委内瑞拉都是资源出口国。而最大的需求来源则是中国。中国自2003年起,就成了在世界各地大量吞噬物资的‘巨无霸’,再用它那廉价到无法维持劳动力再生产的人力资源成本加工成各种低端的衣服、鞋子、家具卖给发达国家来为世界转移通货膨胀压力。中国是什么?世界的农民工。可这个农民工其实只创造了全球GDP的7.5%,却消耗了全世界50%的水泥、30%的钢铁、35%的铁矿石、20%的铜和铝。2007年,光石油进口就超过了10亿桶。可以说,这只是个靠大量投资、让民众做奴隶劳工的‘经济奇迹’。它如沙上之塔。也许看似坚不可摧的牢固只需踢上一脚便可毁于一旦。”
“你说得很对,不过类似的预言10年前就有过,可现在中国举办奥运会了,还拿到了比美国更多的金牌。”
“10年前,我有说过类似的预言吗?有一类预言永远正确,就是‘人总会死’,只不过预言完之后,这个人也许死在第二天,也许死在100年后。前者是正确,后者,恐怕预言家都没等到实现的那一天就先见了上帝吧?”
于是,大厅里笑声响成一片,气氛立刻轻松起来。
“请听我说,为什么要沽空中国?中国虽然是一个泥足巨人,可它的产业链最为完整,尽管暂时技术还不怎么高。待中国泡沫破灭后,廉价收购它的企业、工厂、公司将是这个世界上利润最大的生意。作为CIA的前中国组副组长,我每天都上中国的网站,和中国人攀谈,他们的欲望很高,却不幸有一群据说有知识的人骑在头上奴役,这些奴隶主的压榨无所不在,而奴隶主维持其统治的最大秘密,就是让奴隶还有一个能够赚钱的、每天都比昨天好的幻梦。可在人口红利转向,美元见底的现在,幻梦就要醒了。一百年前,《纽约时报》曾经热情地憧憬过‘觉醒的中国’为世界进步带来的利益。可现在中国的奇迹并不是觉醒,只是疯狂地燃烧,然后很可能成为一团沉寂的焦炭。”
“作为您的老投资者,我一样和中国打过很多年交道,我见过你说的事情,每一件都是事实,可你要知道,1929年,大萧条前夕,一直在沽空股市的哈佛大学经济学家们改变了看法,于是在你母校历史上留下了非常大的笑柄。有时候,损失多了,一样会影响理性的判断。投资第一、第二、第三重要的都是注意风险。”
“呵呵,扎姆斯先生,从1998年开始,我们的友谊就一直在持续。可我这次仍然要直言了,去年是谁在CDS猛涨,我们还在浮动亏损时就说要撤资,今年盈利之后又说要加大投资的?”
“好吧,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还是谈谈具体交易策略吧?”
要知道,若不是“莫利长短策略基金第三期”给他带来的5532万美元盈利,威廉•扎姆斯的“紫狼”共同基金投资有限公司今年就得录得一个大大的负数收益率。在华尔街,金融公司“交叉持股”司空见惯。
“如果说在目前上证指数跌至2000点以下,市值仅有17万多亿元人民币时再去做空,那显然是一件蠢事。中国政府及其依附者掌握着那个社会上的绝大多数资源和机会,他们在慌不择路时,在失业率剧增、破产企业成倍增加的情况下会像我们这里的直升机大本一样,拼命印钞票,把股市炒上去。但是我们得注意,中国以前就在银行业里积累了巨量隐性坏账,特别是在一些国家重点项目里,比如钢铁,都是靠极为宽松的信贷支撑这个极为低利润的行业。如果银行坏账危机爆发,中国政府自顾不暇时,各类企业资产就将在股市上遭遇超级惨烈的抛售,这就是我们全面收购便宜货的好机会。”
“您的意思是先一起沽空中国明年上市的钢铁期货,诱发银行业危机,再去全面收购企业,这就等于从一头牛身上剥两层皮吗?”有人说。
“没有错,贪婪是华尔街最大的美德,贪婪,对吧?哈哈!”
“哈哈哈哈……”笑声再度响成一片。
辞职和入职一样顺利,填上申请单,便把账结清。和来时不同的是,裘总和看门老头却亲自将赵凯风送到工地门口那分分毛毛的10元散票也还到了他手里。
“祝贺你又一次找到人生的新方向,大学生。”
这次再听到“大学生”三字,赵凯风却不好有点意思了:“来到工地以前总以为大学生有多了不起,现在才知道就那么回事,很多东西不懂,就得好好学,很多事不会,就得好好干,先埋头,后抬头嘛!”
“好,有你这话,我看你将来是个有出息的人!”看门老头一拳砸在他的肩上,沉甸而厚实。
来到公司,赵凯风发现,正如昨夜一言为定的,赵扬早已西装革履地坐在玻璃门后的前台上,看来等的时间已不短了。
“现在是8点52分,离中国期货市场开市还有不到8分钟了。”一边说,赵扬一边将未来的“赵总”引去交易室。
交易室里,是两排各八张向壁带屏风的电脑桌,塑料薄膜还没拆的转椅齐整整地插在桌下。每台桌上一部电脑、还带耳麦,屏幕都是刚刚流行的16∶9液晶显示屏,崭新的。可见投资赵扬的人还真是不惜血本。
来到会议室,椭圆会议桌只见靠近“主席”处矗立着一座高高的黄色木台,好像中小学常见的“教坛”。“教坛”后面是加高的红木凳。只不过,台子上内嵌式电脑显示屏还是传统的CRT彩显。赵扬轻轻按住屏幕旁边的“降幕”按钮,一幅宽宽的银幕就在交易室的另一侧墙边落了下来,看来这台电脑真正的显示屏是投影仪。
“你试一试,整个房间的长度是8米,银幕用来看‘自选股’、看线图,显示器用来写报告、做计算,教坛可以带出去做报告时用,效果真不是一般的好吧?”赵扬有些得意了。
待到投影仪预热完毕,离开市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分钟了。只见“上海期货交易所”一栏下,各个交易品种的背景色都在或红或绿的变化,价格则在反复跳空。这是盘前交易阶段,9:00,将是真正的开市,搏杀即将展开。
此刻,赵凯风才发现,赵扬也没再说话,而是像周一升旗仪式时笔直矗立在操场上的小学生等待着国旗的升起。只是,没有红领巾,也没有“少先队礼”。终于,背景色消失了,价格自由跳动了,成交量三三两两地增加,开盘了。
沪铜每吨55201元,挣扎得有气无力;沪铝每吨15510元,似乎有触底反弹的迹象,沪锌14060元/吨,同样是摇摇欲坠……对此,赵凯风不禁说:“我记得上海期货交易所都是有色金属,现在好像因为雷曼倒闭、世界经济危机,有色金属都没什么‘劲’,好像还要下行。对吗?”
“如果从盘中单位时间价格变动的规律结合买卖单来看,有色金属是没什么招架之功,市场情绪都不太有心做多,当然,中国市场还是跟国际市场的,你来看看这个。”话音刚落,赵扬就走到教坛,噼啪按了几个键,把屏幕切换去了“LME3个月电解铜”。
赵凯风发现,LME铜期货价格变化情况和刚才看到的沪铜0812合约K线很是相似,也走到了各条均线之下,似乎即将坠入万丈深渊:“我看国际铜价和国内铜价都差不多,起码趋势上好像八九不离十。”
“对,因为国际大宗商品全世界哪个国家都要用。所以,这个市场是一个世界市场。而上市公司在A地上市,在B地如果没有业务的话,B地的人完全可以把它当做另一个星球的事。”
“对。”虽然这些道理在大学里学习“证券投资入门”时老师就已讲过,可和面前这位被市场培训出的师傅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本质清晰呈现的本领来比,孰高孰低自不待言。
于是赵凯风趁热打铁问道:“中国对国际大宗商品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影响呢?听人说,这轮大宗商品牛市基本上是中国炒作和美元贬值引起,你们国外是不是也这样看呢?”
“越来越觉得我没看错你,以前虽然在证券公司就看到你盯期货行情,没想到你还能想这样深。说实在的,美元指数代表的是全球资金跨国流动的风向标,要和实体经济结合起来看,比如过去30年,全世界资金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特别是前铁幕国家流动,所以在表现上就是美元、英镑、欧元这些发达国家货币汇率越来越低,当然,美元下滑幅度会是最大。还有就是大宗商品需求量上涨导致价格的上涨。美元汇率下降,80年代中后期也有过,但是国际大宗商品价格那时没在涨,现在美元指数跌,国际大宗商品价格涨得更凶,就是这个道理。”
“哦。这些东西从来没人和我讲过,没有哪个老师能讲得像你这样透。”
“哪里,哪里,其实都是一些只言片语的悟道。”赵扬摆摆手,示意赵凯风别再恭维了。然后找了一张转椅,缓缓坐下了:“过几天就是国庆节了。中国期货市场是休市。一休便是七天,可国际市场整个星期都在交易。如果你选策略,会怎么做?要不要做个‘簿记合同’回来验证一下眼光?”
“什么是‘簿记合同’?是不是模拟交易?”
“哦,是的,没错,就是现在你们网上说的‘模拟仓’,要知道我们当年都是在本子上写策略,然后回来计算交易盈亏。现在有模拟交易就方便多了。对了,模拟仓在哪找得到?”
于是赵凯风稍微搜索了几个网站,便把“闪电手”的模拟交易软件装上了电脑,紧接着在55210元/吨的价位上,做了一手“卖开仓”。
一家公司光有领导是不够的,招兵买马不可或缺。于是,“四海期货中都营业部诚聘业务精英”的广告立刻贴满了同城网站,至于“资格证”要求,只能是一句“包教、包通过”。当然,“有期货从业资格及经验者”仍然是要“优先”的。
第九章  反向指标
在八尺面馆每天似曾相识的忙碌和等待中,陈思雅迎来了一个“最坑爹”的国庆节。那几天里,除了盈门的宾客外,就是洗不完的盘子,还有耳畔响个不停的呵斥声。问题在于,每晚50大元的出租车费已让她倒贴了1000大元。
作为“碍手碍脚”的避难者,要求“马总”从源源不断的营业额里分一杯羹显然不现实,可手机上只有“莉莉姐”群发的国庆祝贺短信。“难道是公司抛弃了自己?去公司看看吧?”于是陈思雅终于忍无可忍地拨通了“莉莉姐”的电话。
“罗莉莉!戏演完了吧?我手都洗出老茧了!还有,现在能回公司吗?”她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事情嘛……我看你等等吧,听说钱寡妇留下的公司还是因为这250万破产了,现在听说还欠了工人60多万遣散费呢!钱瑾志,就是钱寡妇的弟弟,和疯了一样,天天拉着小韩守在公司门口,说要抓骗子。朴总都不知道被他扇了几个嘴巴了!”
“那你们……”
“算了,姐实话告诉你吧,你既然提成到手了,我建议你还是快些找个其他工作吧!我们安心保险已经把你一切资料都销毁了,主要是为了你的安全。不过,没事千万别回我们公司门口,别让钱疯子看到你,就这样,祝你好运!”
陈思雅再也不用上这又苦又累的“班”了,再度回到投简历、逛人才市场的生活。这次却比上次从容得多,每当她看到自己银行卡中那个6位数字时,“就是坐吃,也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山空。”那几天,她经常这样想。
不过,她的底气仅仅持续了不长的几天。因为新的工作也是要倒贴的,额度比出租车费大多了。
那是一个忧郁的秋日。无所事事的陈思雅踏着落叶,又一次来到了人才市场看热闹。和就业网站上的形势一致,都是些条件苛刻得吓人、起薪同样低得吓人的岗位,内容亦多与销售挂钩。看来,金融海啸下抛空存货是大家共同的选择。
拥挤中的陈思雅有些茫然了:“我的学历有他们高吗?我的就业经历有他们强吗?也许,转回自己小窝去看连续剧,等过两天再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公司,是最合适的选择。”就在此时,一阵嘹亮的吆喝声把她的注意吸引了过去:“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辈子仅有一次的发财良机!工作、创业两不误!皇川投资是你的不二之选。”
声音来自“B22”摊位,待到陈思雅寻声前往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只见人群中央站在一位身着银色亮光西装的高个子男生正在热情地向路人派单,而刚才的广告词就来自腰间响个不停的随身小喇叭。至于摊位,也布置得颇有气势:背景牌上是隶书的十个金字——“皇川投资咨询有限公司”,而在它的周围,是六块大屏幕,分别显示着全球重要股指、主要货币汇率、各种期货价格、各地经济数据、各国文字新闻以及滚动播放的皇川投资宣传片。
“你们是做什么的?这样威风?”一位年轻人问道。
“哈哈,我们是做全球市场投资的,现在百年一遇的金融海啸,正是我们盈利的好机会。因为我们无论做多、做空都能赢,而公司专业的分析师与高超的操盘手队伍,更是将盈利机会放到最大,风险可能降到最少。现在的全球化理念和雄厚的实力是我们皇川决胜市场的基础力量……”
话说得很好听,但是看看这些道具,没有钱也的确买不起。想到这里,陈思雅心也安了一大截。于是她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你们公司是怎么做‘国际化’投资的?又怎么用什么海啸赚钱的?”时政新闻始终是女孩的弱势,特别是“历史系”毕业的陈思雅。
“这位美女问得好,一听就是非常具有财商潜质。”看着因为奉承而面露春风的陈思雅,银色西装男开大嗓门介绍起业务来:“我们是皇川投资用的是国际上最先进的路透社金融交易平台,配合最适合交易软件,联通全球主要证券、期货交易所,也是国际银行间市场汇率的中国区特许交易商,2000多个交易品种任君选择,24小时交易随时获利,买涨买跌都可赚钱,100美元能盈,100万美元也能盈……”
“有这样好的事?”
“是吗?”
“不过听他介绍也挺专业的?”
“100美元也就700来块,好像比股票还门槛低呢!”
“要不要试一试?”
……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了。
银色西装男眼睛一转,便将双手举过头顶猛拍了两下,又把音量抬高了几度:“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来投资最重要还是赚钱,没钱赚,谁来投资,对不对?”他一边说,一边退到桌子后,只见在笔记本电脑上动了一下鼠标,就见用来播放宣传片的屏幕一下子变成了一堆眼花缭乱的交易记录。
陈思雅看到,这些记录的时间都发生在最近两天,有的还是今天凌晨。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交易皆以盈利告终。盈利额如果按西装男说的是美元,那么这屏幕捷报至少意味着六七千块人民币已经落袋。不过,西装男似乎并没有满足于这些盈利记录,在人们的惊诧表情中,他把鼠标轻轻一点,屏幕上就切换成目前账户的总值了:余额12783.38美元,净值13202.77美元。两笔建立在国庆节前的欧元兑美元卖空合约正在继续向着美元升值的方向赚取着不菲的利润,如果算上被“利息”扣去的钱,盈利数额还将扩大。
“这是我的私人账户,今年7月开户时仅为5000美元,现在赚了多少大家有目共睹,也不用我多说话了吧?”西装男站起身来说。
“啪、啪、啪……”人群里响起掌声来。
“好了,这都是一点用心加运气而已,如果我们有机会共事,相信大家做到我这个水平并不难,而且我也不过是个打工仔,老板的本事更高。要想了解这一切,去牌楼路16号1606,看看就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变戏法般拿出一份份塑封的彩色小册子和周围人换起简历来。
还不等小册子派到手,陈思雅忙不迭把简历递了过去:“我能不能现在就去你们公司看看?”
不到一天时间,陈思雅就收到了面试通知。按照小册子的指引,她来到了这家位于“中都市旺景大厦A座1606室”的“皇川投资咨询有限公司”。
多好的门牌号啊!还没等她惊叹完,便推开了印有公司标志、带有镀金把手的厚玻璃门。踩在红色地毯上,只觉被8cm高跟鞋摧残的脚踝关节像按摩过一般轻松。
环视周遭,只见真皮沙发长得可以睡下一个人,电脑也全是崭新的。只不过,再看看工作间,她突然发现,这情景并不比一家城中村里的网吧要好到哪里:除了打游戏的,还有上网聊天的,盯着K线图目不转睛的,看电视剧痴痴发笑的,以及几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时不时偷偷看着黄色网站想入非非……
就在此时,耳畔又响起了金总熟悉的声音:“哦,是这位有眼光的小姐啊!能够再次相见真是三生有幸。现在可以参加我们的培训式面试吗?”于是,她跟着金生来到了工作间旁的“会议室”里,只见旁边还坐着几个人在奋笔疾书。
拿过“试卷”,她才发现那不如说是“入职简历表”,填完了“姓名”“年龄”“性别”和“工作经验”这几项,就是一些诸如“利率上升对股价的影响”“CPI是什么的简称”之类的题目,虽不是学财经的,也能三下五除二地答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时,金生正在和先答完试卷的一位男生聊起天来:“……我们这一行真正做得好的,都是靠交易赚钱。根本不在乎底薪和佣金。”
“但是,在交易赚钱之前,也得给点动力好不?”
“这个当然不是问题,我们是港资企业,底薪制度是有激励性的,也是符合内地劳动法和最低工资标准的,1000元/月,你看怎么样?”
“现在这物价嘛,吃饭也难,1000……”
“当年我也是从1000元过来的,老实和你们说吧,但是,我通过抓住这投资外汇的机会,实现了——”
又是一个账户,只不过净值突然变成了“798”,余额则是大大的“101899”,交易盈亏后面都是一条条刺眼的红色数字。
“哦,这个是我一个客户的账户。搞错了,对不起。”慌忙中,金生立马输入了一长串字符才换到另一个账户上来,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国庆前还在卖空欧元兑美元汇率合约的账户了。盈利好像较之当时更高了数百美元。
陈思雅偷偷瞟去,发现那位男生嘴角好像露出了一丝轻蔑,但在众人的掌声里,他也不得跟着拍了拍手。接着,那位男生提着公文包走了出去。
交了卷子,金生看了看,就讲:“答得很好,很标准,很适合做我们这行。”陈思雅心情稍舒,突然又紧了起来,因为金生对前面几个交卷人也是这样说的。
“我下午有事,就简单和你讲讲交易吧。”金生话锋一转,她立刻在脑里接上了下半段:“我们的交易是以一抵百的,单纯拉客户赚工资和佣似乎金远不如赤膊进场操作过瘾。所以,你如果想留在这里,不如先开个模拟户玩玩。”
“好吧,请问我坐哪?”陈思雅有点迫不及待了。
她的位置是在靠办公大厅东北侧百叶窗的一处桌椅,前一位过客留下的小纸条还贴在电脑屏幕上,秀气的字还写着“听金总的话,做多黄金”。陈思雅把这张纸条扯了下来,仔细端详起来,黄金、做多,什么意思嘛?
“做多就是买,也叫‘扎’,做空就是卖,也叫‘沽’,香港人经常这么讲。前几天黄金价格下跌,她太相信金总了,我说要反着做,她不听,去买,结果才来一个星期就爆仓走人。好像还亏了好几万。”一阵清风般的声音在右耳边飘过,像轻柔的细丝抚平了突如其来的唐突。
陈思雅转头一看,但见一位圆脸女生正坐在右边位置上对着自己笑,短短的头发,水泠泠的大眼睛,透出的是精干和机敏,大大的鼻子和唇部厚实的宽嘴更是透着善良与憨厚。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位同事。
“你好!我叫陈思雅,这是我的名片,在上一个单位印的。”她双手持着名片,伸了出去。
就这样,她们熟识了。陈思雅这才知道,圆脸女生叫潘美晴,6月份才从师范大学心理学系毕业。只是今年就业形势严峻,她才姑且在此安身,没想到几个月下来,竟也有了小小积蓄。按潘美晴的说法,就是“按金生的建议反着干”。
“有那么神吗?”陈思雅将信将疑问道。
潘美晴拉她进了金生的“VIP语言喊单群”,金生正在群里大说特说50美元一桶处做多石油的好处。
“怎么样?你试一试下一手‘sell’单,也就是空单?”潘美晴让陈思雅如此操作模拟账户。
两个小时内,石油竟真跌了0.3美元,陈思雅的模拟账户“赚”了300美元。
耳机里也传来了群里的抱怨声:“总之,你不替我赚回之前赔的10万块,我就和你没完。”这副苍老而激动的女声,几乎把她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是另一个中年男士的声音:“小金,你和你老板天天讲自己以前怎么怎么年薪千万,可现在你让我砍掉至少5万了,是不是我们砍的钱,都去你们腰包了?”
“哇,怎么你带……”幸亏在下半句说出口前,小潘踩住了她的脚,让她注意周围同事还没下班的事实。
“嘘——怎么了?”陈思雅摘下耳机,赶忙问道。
“呵呵,我说这群包赚钱是有条件的,你怎么不先看看他们表演就说了?现在还在公司里啊!”
“什么条件呢?”
只见小潘并不急于开口,做出了个戴耳机的手势,顺带诡秘地笑了起来。
于是陈思雅也立刻戴上耳机,耳机里传来金生滔滔不绝的声音:“……这些都是一时的小失利,如果不信我,可以自己做。只要有恒心,都有机会赢回去的,最后的胜利总是属于我们的!你看,机会来了,准备扎英镑,0.1手不设止损,长期买入机会显现!”
算了,什么都“扎”一点吧!反正是长期买入机会。带着这个想法,陈思雅在每种货币对里都“BUY”了0.1手。刚刚BUY完,陈思雅就看到群聊窗口里传来了金生的截图,那是0.1手“GBPUSD”的BUY单,价位在“1.52776”。
“我问一下,金总啊,我扎了这些英镑,你看看对不?”陈思雅一边把成交列表截图上传,一边在群里说道。
没想到,群里马上跳出一串表示惊讶的表情符号来。耳麦里也传来了好几个群友的声音:“金总的英镑就是指镑美,怎么你一下子把所有和英镑有关的都买了呢?”倒是金总对此信心满满:“没事,英镑比起美元来,发行量少多了,长期来看,美元要继续贬值,国际资金还是会往英国集中,而且全面买入英镑正好有个对冲关系,亏损可能性不大……”听到这些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她满脑迷茫。不过这时的镑美也确实给力,刚刚买进,涨了起来,只不过兑日元的继续下跌把总账的盈利拉到仅剩可怜的20美元。
更得意的当属刚才“喊单”的金总:“你看,立竿见影吧!现在英镑可是到了钻石底了,扎进去就有机会赚钱。”
陈思雅却有些疑惑了:“请教一下金总啊,您是怎么看出英镑到了‘钻石底’,还有,‘钻石底’是什么意思呢?”
“‘钻石底’就是指非常低的价格,跌多就涨的逆转点,可以说,这个底蕴含了相当大的利润。”金生在耳麦里侃侃而谈。
虽然她没怎么听懂,可是一想到利润这词,心就放了一大半。“买了英镑长期赚钱,要是能发大财就好了。”又打了一阵游戏,就是下班时分,正待关上电脑离去。小潘突然叫住她,拉去无人处,偷偷说道:“看着吧,今天晚上英镑就要跌下来。”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这个金总可是个大‘反指’,他的预测,十有七八和实际行情相反。”小潘的笑,还是像刚才那般诡秘。
“反指是什么?”
“反指是反向指标的简称,指的是,一个人做的交易和实际行情常常相反。这可是小妹我交了不少学费后悟出来的。金总这人说买涨,行情一准走跌,他说买跌,行情立马上涨。客户都骂他,他一旦把所有人都亏光了,就解散群,然后又来组新群。我看到这情况,也开了个小户,就按他说的反了做,没想到几乎单单赚钱,现在我还拉了两个同学,也按他讲的反向操作,都有盈利进账了。”
“真的吗?姓金的有那么差劲?”
“不讲多了,还记得我让你在89美元/桶附近在模拟仓中做空石油吧?这就是他在群里喊了买涨的结果。”
“啊!那他给我们看的账户盈利记录是怎么回事?”
“你小声点,这些账户我也很奇怪,不过现在电脑技术这样先进,随时捏造净值、余额和交易记录也不是难事吧?”
“哦。”听到这里,她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心下也生出新计来:何不加大投资,也试一试反向操作?
陈思雅回家上网,一看货币汇率,顿时明白了:英镑兑美元和日元跌惨了,可由于是模拟账户,下的又是卖出英镑、买入其他货币的单子,仓位亦不小,短短两个小时,就“赚”了75000“美元”,还验证了小潘的话,果然不虚。“哈哈,就这样照着金总说的反着做,我能发大财!”睡梦里,她都在笑。
于是,第二天一早,陈思雅喜气洋洋的站在门口足足等了半个小时,那副因开心而花枝招展的脸色让来开门的前台丁小姐妒忌了好一阵子。一进门,陈思雅就拉着丁小姐的手欢呼雀跃:“金总太灵了,说得太准了!我要开户了!”
只见这时丁小姐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注视了她好半天,才幽幽地说:“这个嘛,不是讲了签订合同后打钱去我们的账户里,系统就自动给个账号吗?”
“这还用说?早上刷牙时我就签好了!本来我晚上就要签的,可惜高兴得忘了,幸亏……”
“行了,你等下把款汇去我们账号吧,这个最重要了。”
“是!”
望着喜不自禁冲出办公室,以致差点和另一位同事撞了个满怀的陈思雅,丁小姐摸了摸头自言自语起来了:“上次听了金生的话,我一晚就亏2500,怎么还有人说他准呢?”
又过了大半个上午,睡眼惺忪的金生打着哈欠向公司大门走去。突然间,不知从哪冲来了一位怒不可遏的老女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人就已堵在办公室门前,劈头盖脸就骂道:“你个姓金的,看你干的好事,听了你的话,一晚就亏了我差不多10000块钱了,这可是我留给孩子读书的钱!”
在周围目光的聚集下,金生并没有躲闪,只是把拳头放在嘴前咳嗽了两声,才不慌不忙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昨晚让你买的是英镑兑美元,没有让你买镑日啊。如果没有镑日跌得那么狠,你怎么会亏那么多?还有,我说不设止损是指英镑兑美元,没说所有都不设啊。”
“你少给我瞎扯,我记得清清楚楚,在我把所有和英镑有关的东西都买了0.1手后,你都没要我砍,还说有对冲关系……”
“全世界钱就那样多,各种货币汇率此消彼长,你都买一圈,难道不就对冲了吗?”
“行了,行了,反正我现在就亏了差不多1/3,才一天工夫,你现在有什么办法帮我赢回来?”
……
听着门外的争吵,已经办完入金手续的陈思雅拉住同样挤在玻璃门后看热闹的小潘,走到办公室僻静一角便偷偷问问道:“金总这样出事,怕不怕老板把他炒掉?”
“感觉不会吧,以前来了很多批客户和业务员,都给金总亏走了。可人家现在还不是做得好好的?”
“哦?老板不怕客户来闹,砸生意吗?”
“呵呵,我感觉他们好像就是要业务员拉家里人做客户,然后亏走算数的。有金生这样的活宝,他们最高兴。”
“有这样可怕吗?”
“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刚要细问,就听到一阵人声鼎沸,刚刚还在看热闹的全体同事突然归位。陈思雅和小潘也结束了讨论,坐回了自己的“机位”。只见衣冠不整的金生被一个高大男人领了进来,左脸上还被印了一座通红的“五指山”。她不禁捂着嘴低下头去偷笑,这时,坐在旁边的小潘悄悄踩了踩她的脚,低声道:“凡是在我们公司待久的人都知道,金总是个反向指标,简称‘反标’。至于那个高大男,就是我们的老板,伍天剑,说话带点香港口音。平时不常见,我们都叫他‘大猩猩’。”
“哦,真是一对人才啊!”
第十章  起步走
“前面的问题都答得挺好,现在能否请您谈谈对期货的认识?”
“我觉得,期货这东西就是‘炒货’,交易的是大宗商品,当然,后来还有包括外汇、股指、债券乃至股票等的金融期货,但是原理上还是把产品以订单形式‘买’下来,等到价格涨了,再卖出去,您看,说得对吗?我就是这样理解的。”年轻人笑着答道。
赵凯风和赵扬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几乎在同时点了点头。赵凯风看了看桌上的简历,“2008年考取期货从业资格证”的字样赫然在目。于是,他缓缓说道:“小杨,你回答得可以,我们公司正需要人才,你明天就过来上班吧。当然,关于期货的具体内容,我们会在实践中慢慢和你交流的。”
金融危机带来的也不全是坏处,随便上网发一份招聘启事,很快就可以引来大群面试者。尽管期货公司的底薪开得并不高,可问题在于,手续费的一半都是提成。就这样,按“年轻、懂行、有经验者优先”的原则,很快便“积攒”了十多号人,足够开展业务了。
倘是在证券公司里,办法是十分简单的,业务员进银行驻点,客户自然冲着对银行的信任和介绍,纷至沓来。可惜,期货公司银行不认:证券八赔二赚,期货九赔一赚,速度快得吓人,亏损大得惊人,谁敢把那种不到两天客户就可能亏光的投资品种引到自己门下?
没办法,要开展业务还得靠街边摆摊一法,就如当年刚刚入行那样。隔日早会即将出门,未料赵扬却叫住了大家。
“宣传期货知识靠一张嘴,谁信啊?”他一边说,一边变戏法般从桌下拿出一大堆传单来,“这是我开营业部之初就写好的东西,后来还贴了点小钱印了万把份。其他的都放在会议室后面的长柜里,今天一个人拿100份出去吧。”说着,赵扬还把其中一张单子拿在手上,向大家摇晃起来。
赵凯风定睛看去,发现下方比以往证券公司派的传单多了一条分割线,线下内容竟是“阁下的联系方式”,包括了姓名、手机号码、电子邮箱乃至“QQ号”等项目。
“哇,有点像我们学生会招新时的传单回执啊。”带着《期货从业资格证》的小杨叫了起来。
这时赵扬笑了起来:“以前我在Long Island,学生社团也是用这个办法钓人。”
晕,厨艺是在长岛学的,拉业务也是在长岛学的?长岛教的东西真多啊。赵凯风一边想一边露出笑容来。
“就知道,你小子喜欢坏笑!走近点,仔细看看这传单写的内容。”赵扬也笑了。
“经济刺激政策将至,大盘升机再起……”赵凯风读起声来。
此时却疑惑的对象换成了总公司刚刚以实习生为名派下的前台小妹了,她当时还兼任着风控员的角色:“这不是成了股票投顾业务了吗?”
“呵呵,股市背后是不是企业?如果企业受到经济刺激,大宗商品需求是不是会反弹?从而带动价格上涨?其实嘛,机会都是跌出来的!既然了解了这个赚钱机会,适当绕开规则拘泥又有什么不对?这一行赚到钱才是正道!”
“赵总说得很对啊!我们就照着这个办法和客户说,不愁没人开户!”大家纷纷笑了起来。
拿起印有公司名称和标志,装有传单的帆布袋,赵凯风感觉心里倍加温暖,尤其是拿起包中备好的剪刀裁下写有路人联系方式的回执时。虽然此时的秋风吹在脸上已有了不小的凉意,路上的落叶也多了起来,以致把巷陌间的石板路也盖住了。
尽管大部分传单被路人看看就扔,可忙活了小半天下来,竟也收到了好几张写有手机号的回执,比起证券公司那些石沉大海的同类产品,不知好了多少倍。
“能给我看看是什么吗?”突然,一把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赵凯风怔住了,这不是忽悠了老子好几千块大洋的“杨泽”吗?
定睛一看,这人果真没有变样:还是尖尖的“小猪鼻”,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胖胖的黄脸上,几粒青春痘数月不见还是红彤彤的。不过,和上次相比,他的脸颊边缘多了很多细细黑黑的胡楂,像没洗干净的炭末,看得出来,这些“炭末”实际上经过了各种刀劈斧凿般地去除过程,因为周围有好几道或新或旧的伤疤。也就在此刻,那人也收住了准备拿走传单的手。
“你小子,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上。”赵凯风把传单袋一放,像出膛的子弹般冲了过去。那厮也反应神速,立马拔腿狂奔,径直往巷子里钻去。
“你叫我卖你那什么破生活产品,让我丢了8000多大洋,就换了张破卡,最后还睡了工地,你这家伙,我早就想找算账了。你倒是和我跑啊?”赵凯风一边骂一边追。
“兄弟啊,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上当受骗的主,当时收了你的钱,我也真是想做事,没想到对方卷钱跑了,我们这些小人物倒成‘传销集团’了。”杨泽一边解释一边逃。
“你丫少和我瞎编,你们都是骗子骗骗子,亏了钱都是活该。今天老子不和你讲清楚这事,我就不姓赵!”
“哎哟,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赵哥,你想想,糊里糊涂陷进局里的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啊?而且咱们毕竟也是一个蚁窝里住过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一发现上当就给你打了电话,你骂了我一通,我再解释,就上你的黑名单了,再也打不通了。”
“你上次打电话都是两个月前了,一来就说什么钱没了,还说自己想退也退不了,这不是骗子说法是什么?你小子还想蒙我?”
此刻,杨泽突然停了下来,喘着气说:“唉,都怪我,鬼迷心窍,去听了那个什么营销攻心讲座,以为能改善化肥营销业绩。没想到,他们一来就讲生活产品投资,我投了1000块试试,结果一个星期就还了我1200,还说多介绍人有提成。我这才和蚁窝里其他兄弟说,好像也就你动了心,把房租钱都投进去了。然后,没过两天,那伙攻心专家跑路了,留了好几箱卖不出去产的强身粉,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吃,可是搞得长了满脸胡子,只好全丢了。我们的钱都打了水漂。我也不敢回蚁窝了,电脑、行李都留那了。如果我存心想骗你,我会把电脑落在那里吗?”
听到这里,赵凯风突然觉得有些眼窝里有些酸楚了,满腔的怒火也像突然遇到豪雨,立即熄灭了。他想起杨泽不辞而别后,那台放在杨泽床上的手提电脑不知怎的,突然没了影踪,虽然同舍的蚁族们依然一如平常般打着游戏,找着工作,侃着大山,来来往往。
想到这里,再抬头看看站在面前的这人,赵凯风心里又气又恨又好笑。站了好一阵他才禁不住笑了,以致无言相对的杨泽还不解地眨巴了好一会眼睛。
“算了,你让老子被房东赶出去了,也让老子买了另一个教训,找工作期间要留住干粮,不能都往外瞎扔。说说吧,你手机有没有换号?”
就这样,杨泽的号码从赵凯风的黑名单上消失了。另一个结果是,赵凯风第一天下市场便有了业绩,尽管这个账户是个空户头。
也就在赵凯风把当天的意外之喜写上博客的同时,陈思雅的QQ说说却换成了“头大、真烦”。
这是晚上20点,纽约已从沉睡中醒来,满眼红红绿绿数字也“跳动”得更加激烈起来,国际市场最富波动性的时段到了。随着一行“大家好,我是中都皇川投资咨询有限公司全球策略分析师金生,黄金的金,先生的生……”的大红字出现在QQ群里,晚间交易又拉开了序幕。那时的陈思雅正在屏幕后面偷笑:反向指标指导姐赚钱来了……
照例是客户们为这些天来的亏损和混乱在质疑,照例是金生滔滔不绝且时刻不忘自吹自擂的“解释”。群里沉默的陈思雅,又在电脑屏幕后偷笑,以致不时捂住了嘴,弯下了腰。“看来这厮在长期的磨炼里已经到了刀枪不入的强大境界了。”陈思雅一边想,一边又泡了袋方便面。
过了几乎一个小时,金生才慢腾腾地说开了:“翻到Lme,看到‘电解铜’了没有?0.1手,4350美元/吨处开沽,目标暂看4200,中长线者,破4000、3500两次各追0.1手,看空去3000以下。按每0.1手等于2.5吨算,我们这次应该至少有3000美元的盈利,希望大家把握。”
说罢,金生又将交易记录的截图贴到了群里。
同时听到指令的陈思雅如获至宝,马上就在4355美元/吨的“卖价”上狠狠地下了1个标准手。“反正这是反标,反着来就对了,他说沽,我就扎,扎一手,25吨铜,涨个两三百美元我就发了,最好能涨1000美元,那么我就翻倍还有多了。反标反标我爱你,就如老鼠爱大米。”陈思雅的如意算盘打得溜溜响。
这晚的伦铜行情有些怪,虽然上蹿下跳幅度剧烈,可陈思雅发现它的行情几跳几跳,价格却越来越低了,才2个小时没到,就跌至4200美元/吨关口拼死挣扎了。可由于下单为“1手”,“账目浮动损益”一栏里已经是一串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3875”。乖乖,这可是美元啊!
她顿时急得跳离座位,在出租屋里飞快地踱起步来,以致把床上的布娃娃碰到地上也顾不得捡。“反标这次不会成‘正标’了吧?如果是这样,别人都赚,就我亏钱可怎么办啊?”
更让陈思雅揪心的是,群里一改昨晚以来对金生的疑惑与嘲讽,随着铜价的下跌,夸赞之声也多了起来。特别是金生把平掉空单,收获利润的交易记录贴上以后。她心急如焚。
“潘美晴,你个死崽怎么不说话了?”
“现在反标变成正标了,姐亏钱了,你看该怎么办?”
“在不在?”
“喂,我的伦铜单可怎么办好啊?套住了!该不该砍?”
……
就在接下来的5分钟里,陈思雅发疯般地在QQ上留起言来:“你不是说金总是个反标,可他今晚却准了,还赚了300多美元,你看看,我的反单还是不是该继续持有呢?怎么办啊?说话啊!说话啊!”
小潘的QQ头像还是黑白,任由陈思雅的话像漫天炮弹砸去,她始终不吭一声。虽然凭着女人的直觉早可以感到,对方其实就在“隐身”。
没办法,陈思雅终于祭起了砍仓大法,在4190美元/吨的价格平掉了这手给她带来了近4000美元资产减记的错误交易。第一次下场交易,靠“装神弄鬼”才赚来的那点提成便亏掉了近1/3,换来的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陈思雅再度早早来到公司,回报她的,依旧是丁小姐开门时诧异的表情。陈思雅一个人干坐在办公室位置上,心不在焉地上了好一阵子网,才看到同样是满面倦容的小潘走了进来。和前些天看到自己必打招呼不同,小潘这次好像没意识到她的存在,只是径直走去座位就上起网来。一看这情形,陈思雅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更倒霉的也许是全然信任者,“反标”也是同样道理。
“没事吧,昨晚我不是有意的,只不过亏了点钱,有些急了。”瞅准小潘QQ上线的机会,陈思雅立刻敲去了一行字。
一边敲,她一边偷偷瞟起那人的动作来。只见小潘好像看到了什么,猫下腰来,敲了下键盘,好像不太满意,又顿了顿,这时,对话窗口来才回复道:“反标也有准的时候。”
“忘记和你讲了。”对方又补了一句。
就在这时,满面春风的金总走了进来,一身亮蓝色西装穿得笔挺,头上也像打了摩丝,短短的头发,根根朝天。似乎嫌昨晚的胜利意犹未尽,金生走到大厅中央突然转过身来,扫视了坐在电脑后,或在看行情、或在打电话、或在上网聊天的众人,扯大嗓子喊了一句:“同志们!今天大家好不好!”
答案无疑例外是:“好!很好!非常好!”陈思雅也无精打采应付了过去。应付的同时,她发现,昨晚在群里给金生竖大拇指最勤的赵小勤、陈振国最为积极。
“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家伙好不容易准一回,结果上班都比以前早了差不多一个小时。”QQ上,潘美晴又发了一行字来,还带了一个吐舌头的笑脸表情。
“9494,这叫小人得志,器小易盈。”按往常的做法,打好了这行字,陈思雅是一定要发过去的(为此,她曾经得罪了不少人),只不过一想起昨天晚上丢掉的,差不多2万块钱人民币,她又不禁神伤起来,话也改成了“这人好不容易准了一次,可为啥偏偏不是时候呢?”
沉默,沉默了好一阵子。小潘才幽幽地发来了一大段话,“从历史经验来看,金总喊出去的单子十有七八是赔钱单,可这也意味着十有二三是赚钱单,只能说你运气不太好,下场操作第一次就碰上了他的赚钱单。这时应该注意止损才是。”
这还能说什么呢?她只好用一长串省略号结束了这次谈话。
和她在伦铜上马失前蹄不同,无意中打开模拟账户却让他欣喜了好久。
“哇!没想到过了个国庆,又搞了个招聘,就有个、十、百、千、万、十万……53万元入账了,可惜是模拟交易,如果是实盘就好了。”赵凯风一边把新一叠传单放进背包,一边指着电脑向赵扬说。
赵总只是看着他笑了笑,然后才缓缓走过来,把界面切换去“沪铜日K线”上:“你看,从国庆到现在,几个跌停?”这些K线如同一道道台阶,且都是一条条直线,从国庆前的每吨58000一直延续到如今的35000多元。
“一、二、三、四、五、六……七个跌停,全是开盘就停、价格几乎腰斩、惨啊。”赵凯风不禁说道。
“是的,按中国证监会的规定,期货超过三个交易日连续跌停,客户间就得撮合成交——做空的盈利单必须和做多的亏损单在电脑帮助下共同平仓,以此来阻止价格的持续、深入波动。如果是实盘,我看你那几手空单早就被交易所给砍了,哪能赚这么多钱?”
“原来如此,这样来讲,模拟和实盘的区别还真的很大啊。”
“没错,真正的高手,都源自实战。中国证券服务人员没有开户资格,这就很大限度地降低了他们对市场的感觉和把控能力。要在美国,证券业人士只是不能搞内幕交易,其他都可以。有些公司内部还有交易平台、鼓励员工实践自己的想法呢。”
“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用好这个模拟账户,尽可能把它做成实战。对了,赵总,你认为铜价会涨了吗?股市还会再跌吗?”
“你都说了,铜会涨,要知道铜可是‘博士’,他的价格是经济最好的风向标,那么,股市还能跌至哪呢?”
听到这里,赵凯风恍然大悟道:“哦,我想随着经济萧条引来各国纷纷推动刺激政策,印钞救市会成必然,通货膨胀升温直接带来大宗商品价格上涨,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赵扬点头微笑。

(完)

责任编辑:章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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